“哎哎,等等啊。”厉青衫慌忙的叫出来巷子里一个人,叮嘱他守着巷子口,就追着王建军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镇子的僻静地带,王建军想带厉青衫从这里穿过去,穿过去转个弯就是那个包子铺了。
突然旁边一个院门开了。
“吱呀”一声把专心赶路的王建军吓了一跳,然后他就瞪着眼睛看向院子里。
三妮又抹着她那张黑脸蹲在院子里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在一块烤红薯。
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看见门外的俩人丝毫不意外,只是一脸警惕的打量了他们两眼就说,“进来吧。”
王建军???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发生了什么?
厉青衫跟在王建军身后进了院子,小男孩重新把院门关好又上了闩。
王建军回头看了看上闩的院门,又看了眼三妮,瞪着眼睛无声的问她怎么了?
三妮用柴火棍在火堆里拨拉着挑出一块小土豆。
两只手烫的来回倒,王建军看的一阵龇牙咧嘴的替他疼,也没有上前帮忙,甚至没说一个字。
三妮呼呼呼的吹了两下剥掉皮咬了一口,“呼呼,呼呼,不太好次。”
王建军忍不住了,“是有一点,凉一点可能好吃。”
厉青衫进了院子就小心的在打量着周围,虽然他住在镇上,但是也不是全镇都熟悉,正巧这片偏僻的地方他就一点也不熟。
这里住的一个医生前两年被批斗死了,他小的时候还让那个医生给看过很多次病呢,他不敢来这片。
之前是怕医生不敢来,后来是不想来。
三妮呼着土豆招呼他们俩,“你俩先进来。”
三妮走到一个屋子门前推开门就进去了,王建军和厉青衫赶忙跟上。
三个人进了屋,王建军看着院子里的一老一小还在专心的拨拉着火堆,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就反身关上了门。
“这些。”三妮指着地上的白粗布袋子示意厉青衫看。
厉青衫看着地上一袋袋的崭新的白粗布袋子,手都有点抖了。
这么好的袋子装的会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小少爷不会是把他家的东西都搬来了吧?
厉青衫抖着手打开袋子一看,一袋子小米,他瞪大了眼睛用手把小米抓起来看了看,黄橙橙的小米,全是新米,掺杂了少许小石子,但那也很干净了,感觉都没有多少土粘在上面。
厉青衫一口气把二十个袋子都打开了,除了一袋子乱装在一起的发饰,剩下的全是粮食和肉!
他感觉自己一口气有点换不过来。
“这是九袋小米,一袋五十斤,五袋大米,一袋也是五十斤,这些挂面,全是鸡蛋挂面,一捆两斤,一袋四十五捆,这四袋一共装了一百八十捆。”
“大米小米一共七百斤,全按一毛七一斤,一共是一百一十九块,挂面一块钱一捆,是一百八十块。”
“这一袋肉,里面有三只鸡,二十个猪蹄,剩下都是五花肉。一只鸡收你两块,三只六块,一只猪蹄收你一块三,一共二十六,五花肉大概是二十斤,收二十块。”
“发圈和发卡我先不说了,等你卖了多少,还按照原来的价钱给我,卖不完的全退给我也行,怎么样,要不要?”
厉青衫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就听三妮吧啦吧啦的说着一个个数字,脑子还停留在“大米小米一共七百斤,全按一毛七一斤”上。
七百斤精细粮!这谁家啊?这啥家庭啊?
还全按一毛七一斤算!供销社里小米一毛五一斤还得要粮票,你想多买半斤都不行。黑市上不要粮票的小米二毛多一斤,能不能买着全看运气。
这爹娘得干什么的才能养出这么个败家,呸,散财,呸,祖宗出来啊!
王建军知道三妮学习好,那也只是停留在考试考了满分上,毕竟才六岁,小学五年级,题又不难,他小时候不好好学都也学的挺好。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三妮,算起账来跟不用过脑子似的,小嘴叭叭的,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吃惊有这么多粮食,还是该吃惊三妮这清醒聪明的头脑。
“哥!”厉青衫一个滑跪下来抱住了三妮的腰,“以后你就是我厉青衫的亲哥!我厉青衫以后就是你弟弟,我赴汤蹈火都要跟着你混啊啊啊。”
三妮吓了一跳,王建军也吓了一跳,他一个大步上前扯着厉青衫的衣领往后拉,“干啥呢干啥呢,耍流氓呢,快给我起来!”
耍流氓可是大罪,厉青衫赶紧松开三妮往后退,不对,他抱个小兄弟耍什么流氓?
厉青衫看着三妮,搓了搓手,“那啥,多少钱来着?”
“三百五十一,粮食,肉。”三妮也退了一步,淡定的拍了拍衣服,“发圈发卡看你能卖多少了再说。”
“我保证能卖完!那啥,大哥,我能不能把东西给别人也卖一点,你放心绝对知根知底的人,我就少给他一点,绝对不多给!就给他五......二十斤!行不行?”
“你要觉得信得过,你就给,给一半也行,就是小心点,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折进去还得重新找个代卖点,而且厉青衫要是被抓到了,近两年她都不敢再拿出粮食来卖了。
厉青衫感动的两眼汪汪,“肯定信得过的!”
厉青衫跑回家拿钱去了。王建军才有时间问三妮,“那怎么回事?”
他指院子里的祖孙俩。
“嘿嘿。”三妮拉着王建军弯了腰凑到他耳边说,“我说我是城里的,我爷爷以前有钱的时候存了很多粮食,量太大了怕放坏,又看着外面现在都吃不饱饭,我爷爷在家里很难过,就让我偷偷往外卖一些。”
王建军觉得很有道理,没理由不信!以前大地主家都会挖地窖存粮食,荒年的时候还会免租子,遇到大汗洪涝年月,也会借给村子里吃不起饭的人家粮食。
不过村子里谁家有地窖满村都知道,根本藏不住,但是城里的地主说不准能藏住呢!他看着三妮狡黠的对着他眨巴着眼睛。
虽然脸黑又脏,但是一双灵动的眼睛能看出来从小没缺过吃喝。
这眼睛很有欺骗性!
王建军有些骄傲,他一个庄稼人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那他肯定是个绝绝好的爹!
知道了怎么回事王建军就安心了,甚至还去院子子里和那祖孙俩聊起了天。
不过那个老人眼昏花的看不清东西,小孩子又防备心很强,也没什么可聊的。
等到了厉青衫气喘吁吁的拿着钱回来后,王建军也只是知道老人的儿子女儿都死了,家里就剩他们祖孙俩了,今年粮食更贵了,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厉青衫把钱给了三妮,还得等到天黑才敢把粮食都运走。
三妮就先回去了,她不会在镇上待到天黑,她对小男孩说了一声,让厉青衫在这待到天黑把粮食运走。
小男孩答应了,并且犹犹豫豫的对她说,“下次你要是还来镇上......你可以继续用那间屋子,不收你粮食了,免费用。”
“好。”三妮答应了一声带着王建军走了。
小男孩看着路边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又把院门关上。
王建军忍了一路,一进家门,驴车都来不及卸就拉着三妮进了东屋,关上门,数钱!
三百五十一块钱!他刚刚看见厉青衫给三妮的时候,零零散散那么一大堆钱!
他还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呢,他快要哭了,闺女才六岁就往家里赚了这么多钱,她娘说的对,三妮就是来家里报恩的,自己上辈子肯定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人,才能让菩萨座下的小仙童来投胎做闺女。
三妮看王建军这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也没有逗他爹,直接上了床把钱兜子掏了出来,抓住兜底哗啦哗啦把钱都抖了出来。
林招娣正坐在床边给棉鞋上底,王建军和二妮的棉鞋做好了,今天是三妮的最后半只鞋,缝完三妮就能穿了。
林招娣一边上着鞋底一边看着二妮做作业,不时的再看一下醒着的六妮,六妮特别乖,除了拉了尿了饿了,别的时候醒着也不哭。
驴车进院门的声音一响,林招娣就知道王建军和三妮回来了,不过她也没动,王建军卸了驴车自己就会进来了。
没听见卸驴车的声音,王建军就拉着三妮进来了,三妮还是一脸的黑花花,一进屋就插上房门直奔床上而来。
“咋了?”林招娣愣了一下。
就看见三妮上了床从挎着的包裹里掏出她给她缝的小兜兜,打卡哗啦哗啦的往床上抖了一堆钱。
林招娣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么多钱!
二妮也凑过来看,她趴在床边看了看三妮,又看了看林招娣和王建军,后两个人都满脸激动的双眼放光。
王建军没吭声捡着大团结一张一张的数,林招娣就自动的捡着零钱数。
数了两遍,三百五十一块钱。
林招娣又开始数起了第三遍。三妮下了床去柜橱里找东西吃。
她记得柜橱里还有半盒糕点的。
“王建军!驴车也不卸也不拴,人跑哪了?”王婆子站在北屋门前喊。
“小兔崽子,你爹心疼的觉都睡不好了你用了驴都不卸车!”
“让我爹卸,我有事!”王建军冲着窗户喊了一声。
“有啥事啊?”王婆子走到东屋门前推了推门没推开,“有啥事啊建军,咋了?”
语气里都是关心。
别看王婆子喊的凶,一听有事马上就紧张起来了。
“没事没事,一会儿再和你说,先让我爹卸车。”
王婆子听着声音也不像有事人的样,就嘀嘀咕咕的走了。
“我的娘啊,三百五十一块钱?”林招娣拿着钱呆呆的看着冬日的暖阳透过厚厚的白纸糊的窗户照进来不甚明亮的光。
看见无数灰尘在光里跳动着。
“我再数一遍!”
“好了,是三百五十一块钱,我看着三妮收的。这么多十块钱啊,你看,这么厚!”王建军高兴的合不拢嘴,“你不知道,今天我们出去别人都把三妮当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呢,哎呀那个尊敬啊,都对着三妮跪下了,就差哭着喊三妮爹了。”
两个人边说着边转头看三妮。
三妮蹲在地上的橱柜前面拿着盒糕点塞了一嘴,觉察到他们看她,糕点噎在了嘴里,眨着一双呆萌萌的眼睛回望着他们。
王建军觉得自己的话没有那么有说服力了,明明当时那眼神不是这样的,“就是当时吧,当时三妮,小嘴叭叭叭的......算了先弄点吃的来,我也饿了。”
身上带了这么多钱,王建军一路上根本不敢停,更不要说买东西吃了。
二妮跑去厨房端了碗热水来,“先喝点热水三妮,糕点太凉了,我们去灶火前面烤烤再吃,我上次烤过,烤完可好吃了,香甜香甜的。”
“我去端饭,还给你们留着饭呢。”林招娣放下钱拍了拍衣服就去厨房端饭了。
中午吃的白菜炖粉条,半稠的玉米糊糊里面掺了很多小米。
三妮端着糊糊喝的喷香,玉米糊糊熬的太久了,绵软绵软的。
只有柴火铁锅花着长时间才能熬成这个样子来。
老废柴火了。
一直到年底,三妮一共往镇上送了四次粮食,每次都借用了潘云家的屋子。
潘云就是那个小男孩,他已经十一了,但是没有上学,除了接一点镇上固定的人头粮,只能把家里能换粮的东西全换了。
家里存的最多的就是土豆,土豆耐放,省着点吃可以吃很久,他怕家里能换的东西换完了,就没有粮食吃了。
镇上的人头粮,连五分饱也吃不到,粮食量就卡在饿不死上。
腊月十九这天,三妮给厉青衫交完粮食,叮嘱他,“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了,明年看情况再来,到时候我会找你。”
厉青衫一听这是最后一次,心疼的说,“三哥,东西一拿出去就全抢光了,年前不再来一次了?”
三妮说她在家排行第三。厉青衫就很上道的主动叫她三哥。
粮食处处紧销,镇上的工人都有钱有票,就是买不到多的粮食,现在家家户户谁家不是大大小小十来口人,多有钱的工人也不能顿顿吃饱饭。
现在不要票的粮食出现了,哪怕贵一点,还不赶紧多买点,就怕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连他家他都自己留下了三十斤大米三十斤小米。
“我那个......”厉青衫不好意思的说,“我大米卖三毛钱一斤......要不你这再涨涨?按二毛二......二毛五算?”
三妮挑了下眉,没看出来啊,厉青衫还挺实诚。
“二毛五?”
厉青衫点头,“对,就按二毛五算!”
谁让他三哥是大哥呢,而且他三哥可能回家还得挨打,担了多大的风险啊。
“年前这一次按二毛钱算,多出来的钱你就赚了吧。”三妮看着厉青衫一脸肉疼的样子说,“不过不能再涨价了,三毛钱一斤,你赚的不少了。”
既然已经卖三毛了,就不能再降下来了,不过三妮也不能让厉青衫随意涨价。
按照正常粮价赚点钱就算了,因为粮食紧销而抬起粮价就不道德了,这可是近代史上最穷的年代之二啊!
厉青衫愣愣的点头,他突然有一个想法,有生意人会嫌自己卖的贵吗?他三哥是不是其实不是偷家里的粮食来卖的,而是奉了家里大人的命出来济贫来的。
要不然怎么刚认识他就对他那么好,要不然怎么最开始不要票的粮食就卖的很便宜。
“这次的发卡不是塑料了,全是毛线的,你可以涨一毛,不能再涨了。”
三妮没有办法闭着眼睛赚国家百废待兴时候的贫穷百姓的救命钱。
家里有钱买点贵粮食就算了,毕竟现在全国都没有多少粮食,买些贵头绳就过分了。
再好看的头绳都不顶饿。
何况她这些发卡真不值钱,这个年代毛线贵还少,所以看着高档一点,过年女孩子们也图个高兴,但是在网上,一百块钱好几大包。
厉青衫一听有新品了,又高兴起来,“好好,都听三哥的。”
三妮收了钱出了屋门,潘云就坐在院子靠院门的地方,他在那劈柴。
三妮知道他是在守门。这个年代的人都很朴实,默默做好事不吭声的人很多。
三妮走到院门口打开了院门,这条小巷子总共就三户人家,一眼能望到头,另两户一直关着院门从来没见开过。
“我年前不会再来了,给你们送了点新年礼物,就放在屋门后的筐子里,祝你和奶奶新年快乐。”
潘云劈柴的手一顿,抿了抿嘴角没吭声。
第二天潘云才去那个屋子里找门后的筐子,一个半人高的筐子里面塞的满满登登的东西。
潘云把东西一个一个的拿出来,有一袋小米一袋大米、十捆挂面、一包红糖、一包糕点、一块五花肉、一整只鸡、二十个白面包子。
潘云的眼睛里慢慢聚满了泪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小云啊,你在哪啊?小云?”潘奶奶用拐杖摸索着路面慢慢从屋里出来。
“奶奶。”潘云跑出去扑进了潘奶奶的怀里,闷着脸无声的哭。
“怎么了?怎么了小云?”潘奶奶慌张的试图摸上潘云的脸,“怎么了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奶奶,我就是心里难受。”潘云难受到要窒息了,“好多小米奶奶,那么多小米,还有挂面,要是早有这些,小妹就不会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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