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絮赶着马车来到总场的场院,在场院里把自己的马车停好。
而后步行去了农场机关大院。
机关大院看起来十分气派,对这个年代来说,算是气派了。
据说这个大院的位置,还是当年她爸爸谭新民亲自选定的。
当年,谭小絮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只不过当时还没有气派的办公大楼和宽敞的礼堂,更没有安装了暖气和抽水马桶的家属楼,只有临时搭建的马架子。
原主就是在四面漏风的马架子里出生的。
谭小絮忍不住想,如果谭新民没有牺牲,原主必定会另一番生活景象。
说不定这会儿是个无忧无虑的白富美,有一份轻松自在的工作,也许被父母宠的性格有点骄纵,总之,绝不可能沦落到基层农业连队去开拖拉机、被人欺负到喝农药!
谭小絮走了会儿神,忽然被大院门口的热闹吸引住了。
“快看,师长的车来了!”
“来了两辆军用吉普呢!”
“快,快去看看师长什么样子!”
一帮男女老少突然自动让开大路中间的位置,退到马路两旁。
谭小絮也下意识的随着人群往后退了两步。
同时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师长要来?
北大荒兵团一共五个师,他们胜利农场属于三师,三师师长叫裴广达,今年不到六十岁,也是个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功臣。
原主记忆里,见过一次这位裴师长,不过原主似乎很抗拒回想那段记忆。
谭小絮使劲往回忆里翻了翻,才知道为什么原主不愿去想。
因为,很社死!
比她喝农药、被牛粪蘸醋救活还社死!
原主上初中时,突然被要求到师部参加元旦大会,还要在大会上演讲,内容是《我的烈士父亲谭新民》,主要讲谭新民当年开荒的事迹,以及怎么牺牲的,还有牺牲的最后一刻,救了自己的部下。
文章写的激荡人心,极力把谭新民描述成一位无私奉献的垦荒英雄。
原主拿着这篇稿子去了师部,参加了那次大会。
跟她一起坐在台上的,就有师长裴广达。
到了原主发言时,原主看着台下坐着的上千名观众,突然脑子一片空白,舌头也打结了。
身旁的人提醒她。
原主这才低头看稿子。
可是,不知怎的,原主“哇”一下放声大哭。
把台下观众直接哭懵了。
听过讲话中间忍不住落泪的,还没见一上来就大哭的。
最后,台上的领导看她哭的太过伤心,还主动帮着解围,说这位小同志想起自己父亲的英勇事迹过于激动,一时控制不住,所以才哭。
台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一个个比听了发言还受感动。
原主很不愿意回想那次经历。
其实,以谭小絮的角度来看,这事真不怪原主。
设身处地的想想,一个乡下出来的初中生,突然被要求在省里的大会上发表讲话,台下一帮人盯着,对毫无经验的小姑娘来说,得承受多打的心理压力?
尤其讲的还是自己去世的父亲,这不往人伤口撒盐吗?
谭小絮虽然不知道当时原主为什么会哭,但很能感同身受的理解那种心理压力。
谭小絮很心疼那个迷茫无助、性格还有些自卑内向的小姑娘。
大会后,师长裴广达亲自见了原主的面,还劝她来着,原主就是那次见过裴广达。
只不过几年过去,此刻谭小絮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只记得好像是个挺威风的老头。
“叭叭——”
吉普车喇叭突然响了。
谭小絮闻声转头,就看见路中央驶来两辆吉普车。
吉普车穿过人群,卷起一阵尘烟,留下了刺鼻的汽车尾气。
谭小絮在鼻子下面扇了扇:
汽车尾气排放不达标——
师长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陈康肯定要忙着招待师长,腾不下时间来见她。
还是改天再来吧?
谭小絮转身。
一转身,突然看见人群里两个鬼祟的身影。
谭小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再定睛细看,没看错,居然是马秋菊和谭明芳母女俩。
母女俩今天可以说盛装打扮,马秋菊把自己簇新的蓝布褂子都穿出来了。
谭明芳也是,打扮的十分精致,一条大辫子梳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俩怎么在这个关头出现?
谭小絮就像个瓜田里的猹,突然闻到瓜的香气。
趁着母女俩没看见自己,连忙闪身躲进人群。
而后,跟着溜进了机关大院。
机关大院里,两辆吉普车并列停下。
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打开,率先下来一个个头高大、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一下车,周围观众全都发出无声的惊叹,因为,这年轻男子,太白了。
是那种面无血色的冷白。
甚至像带着病态的苍白。
谁也没见过,哪个人能白成这样。
如果不是帽檐下露出的鬓发是黑的,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传闻中的白化病了。
而且,这男子的不光长的白,五官也极为立体,高鼻深目,气质俊朗,人群中无比惹眼。
下车后,薄唇微抿,目光迅速朝四周看了眼,同时伸出一条长臂,直接拉开后座的车门,声音低沉道:
“师长,下车了。”
车里钻出一个身穿绿军装的老头。
跟白面男子一对比,这老头正常多了,扁平的脸,古铜色的皮肤,灰黑相间的头发,略微发福的身材。
这时,早已久等在院子里的总场长陈康,和农场其他主要领导,还有陈康的儿子陈灼,一起围上来,满脸堆笑的欢迎:
“欢迎裴师长百忙之中到我们胜利农场视察工作!”
裴广达抬起右手,朝众人行了个军礼。
农场是兵团农场,主要领导多是转业老兵,这些人见面打招呼,行军礼是常态。
陈康等农场领导也纷纷朝裴广达敬了个礼。
而后才握手寒暄。
裴广达微微侧身,似乎很郑重的跟众人介绍:
“这是我的秘书,小高。”
陈康一听,这就是师长的秘书?
那个得了病、要辞去工作养病的秘书?
陈康、陈灼父子俩都忍不住朝高秘书投来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他没有血色的脸,难怪要养病,这脸色,一看就是活不长的。
不过总归现在还是师长的秘书,肯定要主动示好。
陈灼从人后往前站了一步,主动伸手:
“你好,我是宣传科的陈灼。”
陈灼等着高秘书跟他握手,但高秘书只是微微点头回了句:
“你好,陈灼同志。”
没有伸手。
陈灼伸出去的手霎时僵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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