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殿为帝王日常起居之殿,皇帝自从伤后便一直在殿中疗养,殿中的熏炉里放了宁神的香料此时熏得人昏昏欲睡。
午夜时分,立在殿中殿外的宫女太监们强忍着睡意,王拙摆手让殿中的宫人退下,又在熏炉中添了一点香料。片刻后,龙帐中伸出一只骨骼精壮的手来,王拙赶紧上前搀扶。
“人到了?”皇帝的声音从帐子中传来,不闻情绪。
“禀陛下,人到了梧桐苑,老奴让几个贴身太监预备下了轿辇。”
皇帝站了起来,他的伤腿还能好全起身时刺骨的疼痛袭来,险些摔倒。
王拙稳稳当当地搀扶着天子就怕有个差池,天子从前宽厚有力的手掌如今变得瘦削,但掌劲依旧,他身子摇晃了两下才站稳。
皇帝徒生出一股厌恶和无奈之感,他厌恶自己现在的身体变得虚弱,虚弱意味着衰老,衰老意味着有一日他会龙驭宾天,死亡是历朝历代帝王都很避忌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话题。
“取王杖来,朕要自己走着去。”皇帝道。
王拙有着犹豫,皇帝的伤腿皮肉已逐渐愈合下地走动要十分小心,只是这筋骨还需再养养,他深知皇命不可违,皇帝是个执拗的人从不愿在人前示弱,他很快去把装饰着龙纹图样的拐杖取来,又将其别在皇帝的腋下。
一主一仆出了乾宁殿后门往梧桐苑来了,巡夜的宫人口舌严谨,见皇帝走来伏身跪地行礼。
“好大的面子,竟然让朕亲自来找你。”已到了梧桐苑,皇帝撑着一只龙仗声音阴冷。
“见过陛下。”裴庆拱手道。
他虽对皇帝没有好感,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十几年过去了,即便自己已不为臣,习惯还未改过来。
皇帝摆手让王拙下去,对裴庆道,“何必惺惺作态呢,我们也不在是君臣,因着朕的儿子之故你才能苟活到今日。”
裴庆不言,似乎不把这种难堪的话语放在心上。
“是朕的皇子让你来的?”皇帝又问道。
“不,殿下并不知情。我来是为了来向陛下确认一事,陛下当真要置亲儿于死地?”
皇帝大怒,撑着龙仗的手青筋暴起。
“放肆!”皇帝忽然平静了下来,但双眸中的阴冷依然峻利,“说来,朕要感谢你,救了朕的皇儿。”
裴庆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意。
“臣至今悔恨,当年未能一起救出赵淑妃娘娘。”
皇帝内心经年之痛被徒而提起,勉强压抑下来的杀心浮起,眼里闪着阴骘的光,沉声道,“当年要不要你蛊惑了她,朕怎会将她们母子囚禁在朝阳宫?这都是你的罪过。”
“陛下借机把沈姑娘赐婚给五皇子,又将龙袍送去了府邸,无非不是想逼殿下在您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我奉劝陛下一句,若还想重铸父子之情,便重审赵淑妃巫蛊之案。”
“你还是一如既然的狂妄愚蠢,你有何资格命令朕?”
裴庆笑了道,“淑妃娘娘宫中行巫之罪不过是您为了铲除赵家的借口,赵家阖族无辜。陛下这么多年不是不审,而是不敢审。”
“你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你?”皇帝已经起了杀心,裴庆功夫修为再高深,一声下令宫内外禁军高手包围下也是死路一条。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死罪,裴庆毫无畏惧,他早在那个女子死去之时就活得浑浑噩噩,要不是为了她的临终嘱托自己早就远走天涯。
王拙立在苑门听着心突突地跳,皇帝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蒋庆当年作为大内的高手进出宫禁来往自如,王拙担心皇帝会被挟持,于是悄声转身向苑门处的禁军示意他们做好准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方才说我与陛下已不再是君臣,自然不必遵循这君臣之礼。”
几名大内的高手环视在左右,只等君王一声令下。裴庆握紧佩剑,双方已剑拔弩张。
“蒋庆啊,蒋庆,朕的皇子琰还需要于你,你走吧。”皇帝冷声道,抬手示意禁军让他离开。
裴庆在风声鹤唳下飞身上了宫廷的墙苑,消失在夜幕中。
“陛下,陛下怎能放过他,皇子琰会……”王拙跑了过来,看着皇帝阴深深的脸色也被唬了一跳。
这位天子从来都不是好性子,比之先帝的仁慈作为嫡长子的他却不知何故染上了弑杀的本性,君王之怒伏尸百万,王拙是亲眼目睹过的。
“蒋庆,他必须死……”皇帝喃喃道。
王拙替皇帝扶正了龙仗,触及他的手冰寒彻骨,不由浑身一颤。
三日之期已到,暮云按照计划前往城中一处偏僻的寺庙上香,这一次她没有推拒李潼的相送,她和李潼一路同车心里盘算着时辰。
李潼很是高兴,她竟然会主动留书相邀自己出城上香,更觉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些。
他看着倚靠在车窗沿的丽人,她的目光和心思全在外头的风景。白嫩纤长的手就放在膝上,狭小的车厢内都充盈着她身上特有的馨香。
暮云知道李潼一直在看自己,她觉得这样的目光灼热难堪,让她心虚又尴尬。
她本不同意邀请李潼一同去上香的计划,但裴衍说了这样会将众人的疑虑降到最低,踌躇之下,她同意了。
接下来会有一场意料之中的变故上演,她得演到最后。
“殿下怎一直看我,我都快要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回过头来故作羞涩道。
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皇子妃的女子,一颦一笑都让他心动不已。李潼被她的笑容所迷,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此时马车一震,两人都摇晃了一下。
暮云瞪向帘子处车夫的身影,仿佛眼神就能敲打那个马车。
马车半带忏愧半带调侃的语气声传来,“哎呀,小的该死,这路上积雪里有不少石子,马刚刚受惊了。”
江怀乔装成马夫自得其乐,这些时日抓住陈平问了好些事,他竟才觉醒自己先前的愚蠢。这个李潼连他主人裴衍一半的好看都没有,就会油嘴滑舌。
但人家是皇子,又是主人的兄长。他不能明面说什么,又听见车厢里沈姑娘传出的让他觉得好笑又起鸡皮疙瘩的话语,便使了点坏狠拽了下缰绳,那马吃痛就抖了一抖。
“没事吧?”李潼关切地问道,顺势将暮云搂近。
她觉得难堪,笑着推开致谢道,“多谢殿下,我没事。”
江怀在帘子掀动的关卡看到了李潼将沈姑娘搂在怀里,这还得了?他往马腹上抽了一鞭,马儿“吁”了一声疾驰而去。
这时,车厢摇晃地更加厉害了,江怀偷笑不已,又不敢哈哈大笑,乘着车里的骚乱才笑出声。
到了寺庙,两人下车都有些脚步虚浮。暮云见江怀故作无辜地一边栓马一边吹着口哨,感到无语极了。
“殿下,我想去掷杯筊。”暮云对李潼道。
李潼停下整理衣裳褶皱的手,抬眸道,“我同你一块去。”
“我想自己去,听说这里的神很灵,我要祈愿的事太多,殿下先在外面等我吧。”她故作羞涩低下头道。
李潼一笑,摆手道有些无奈,“早去早回。”
侍女跟着暮云一同踏入寺庙,她入内跪在蒲团下,侍女将杯茭在香炉上绕了三圈,然后递给了她。
掷茭是行动的暗号,掷出“阳”即为可以动手。
杯茭是被特殊制作过的,两面都是“阳”。无论掷出哪一面都一样。
她捧过茭杯,看着面前金塑的大佛,内心也是紧张。
进门时她已注意到旁边的几个香客都是她们的人,李潼就在庙前和主持说话注意力不会在这里。
“噼啪”一声,杯茭落地,寺庙外边响起了躁动声,香客攒动声并着惊呼声,又传来了有人被打了的声音。
“暮云,暮云何在?”李潼没有带佩剑,他的随从将他护在身后,他紧张地往寺内往去,找寻暮云的身影。
“奶奶的,把身上的钱财留下,不听话的老子就地砍了他。”为首的山贼粗鲁地吼叫着。
李潼的随从上前没两下都被撩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呼。
李潼夺过佩剑,喝道,“放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尔等是何人?连寺庙都敢劫?王法何在?”
山贼头头往李潼身后方向扔了一把短匕,插在香炉的灰上,扑灭了炉上的香。
他啐了一口,“王法?老子就是王法,看你非富即贵老子便先拿你开刀。”
暮云和香客躲在一旁,正预备起身,江怀不知何时溜到了她的身侧,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沈姑娘,快随我离开。”
“离开?你在说什么?这时候不是该轮到我上场然后那群“山贼”就借机挟持我,计划有变?”暮云狐疑地看向江怀,悄声道。
“我也正奇怪,但那些人不是我们的人。”江怀道。
暮云一惊,她讶然道,“你说什么?!他……他们是真的山贼?”
江怀点了点头,暮云感觉脑中轰然一炸,她趴耳对江怀道,“那跑什么?你们身手还打不过几个山贼?快将他们打趴下换我们的人上场啊!”
江怀又摇了摇头,“不行,人太多了。我对付几个不是问题,他们的人少说也有百人,快随我离开。”
百人?暮云也被吓了一大跳。
此时门外传来了李潼的痛呼声,暮云猛的站了起来,江怀赶紧将她拽下。
“里面的人出来,不然老子把你们都捆了扔了山喂野兽。”门前的僧弥掩着门把,试图阻止那些山贼入内。又照顾香客往后院逃生。
“李潼功夫不好,不能让他一人在外面。”暮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身旁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僧弥招呼他们快走,听着门外的砸门声越来越重,扔下栓门的大棒跑向后院。
“他是皇子,山贼不敢杀他,我们就不一样了,沈姑娘,快随我来,你不能有任何闪失。”江怀见劝不得,就要扛她上肩跑。
李潼在外面被缴了械,连带这寺外的僧人香客都被捆了。这座庙偏僻,今日来上香的人不多,庙门被砸开了,山贼一窝蜂闯入,众人才跑到后院就被包抄的山贼团团围住。
江怀的几个随从砍杀了几个山贼,人实在太多,他们越战越费力。
她看到李潼被挟持在一旁,山贼头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哈哈大笑了起来。
江怀不敢恋战,再战下去就出破绽了。他带着暮云躲在一处树下,正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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