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很久的年,似乎也就一天一夜就过去了。
余下的就都是年味。
秘云深想到林府看看他们两人都在忙什么。一早就出了门。
天气晴好,雪已经化完了。
街上的灯笼还在,一路上很喜庆。
千里城的规矩是灯笼一直要挂到元宵节。
林府的灯笼很多,也很喜庆。
许是因为佣工都回家过节去的缘故。林府的人很少。
秘云深进了院子,给迎接他的小厮发了红包,直接进了林兰楼的院子。
一边走一边道:“先生。”
“进来吧。”是林兰楼温和的声音。
“先生过年好。”秘云深进了房间,将外氅脱了下来放在屏风上。
绕过屏风,见林兰楼正在刻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头人。
秘云深愣住了,“李少爷呢?”
“进城了。快过来火盆边上。”林兰楼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看了看木头人,将自己的小刀具收拾好,准备给秘云深泡茶。
秘云深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默默坐了下来。
李吹笛只要独自进城就意味着他去的是春香楼。
春香楼是千里城最好的妓馆。
酒好,菜好,姑娘也是全城最好的。
每次李吹笛从外面回来必去春香楼。
每次他去春香楼,林兰楼就会一个人默默在自己的房间里雕刻自己的木头人。
以前秘云深不懂,最近他突然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明白了。
秘云深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巴闭的紧紧的。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他突然从茶桌边上起身,想要离开。
林兰楼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伸手轻轻拉住他,道:“喝茶。”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拉着自己的手上有一点新的伤痕,知道他肯定是雕刻木头人的时候弄破了手。
道:“没有烧酒吗?手都划破了,我找管家要些过来。”
林兰楼松了手,自己看了一眼划破的手指,道:“无妨。”
秘云深本是想离开林宅,去城里找李吹笛,此时却只是去前院找管家取了烧酒。
他细心地为林兰楼清洗划破的手指。问道:“疼不疼?”
“没注意,不痛。”
“自己小心点。”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为自己泡茶的手微微颤抖,竟弄洒了茶汤。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突然有种骨鲠在喉的感觉。
先生的手干净,修长。这是能握长剑的手,这是能叱咤江湖的剑客的手。就算是现在,他也能杀人于顷刻。
可是此时给他倒茶却握不住茶碗,弄洒了茶汤。
他的内心是何种境况。
秘云深能体察。先生一定是整天都在在强忍着心里的糟乱或者是苦痛。
秘云深伸手轻轻握住林兰楼的手,道:“我带你去城里。”
林兰楼的手冰凉。
“不去了。”林兰楼缩回了手,道,“来,喝茶。”
两人默默地喝茶。秘云深想为络衣的事情和他说谢谢,又觉得不必在此时开口。
想找些话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倒也并不尴尬,就是房间内有些杀气。
这杀气是秘云深的。
他此时真的想杀人。可是他杀谁呢?李吹笛吗?那第一个杀他一定是林兰楼。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秘云深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李吹笛。他是不是也从未了解过林兰楼?
他只知道他们二人是他的挚友。
他在他们眼中是朋友,是小朋友。他们对他百般照顾,百般成就。
在他们之中若是让他只选择一人的话,他一定选的是林兰楼。
没有为什么。
林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连送茶点的浓妆都是轻轻地进来,轻轻地出去。
一句招呼也没打。
也许林兰楼看穿了他的心思,怕他回到千里城找李吹笛。
也或许林兰楼真心想留他做客。
秘云深就这样默默地陪着林兰楼,坐在火盆边上。一起吃了午饭。
日影偏斜的时候,李吹笛回来了。
秘云深和林兰楼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大树的枝桠在太阳下的静默和倒影。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知道是李吹笛回来了。
林兰楼忙往外面走。
秘云深拉住了他。让他别出去,自己快步出了门。
李吹笛正进了后院,衣衫有些不整,扑鼻的酒气迎面袭来。
秘云深回脸看了一眼林兰楼,突然人像离弦的箭一样掠了出去。
竟劈面一掌像李吹笛打来。
李吹笛本来是醉而眩晕,此时却是毫无知觉地后滑,衣袂一展,撩开一掌,跟着一掌拍了过来。
他完全是无意识的本能反应。可是他的本能反应让秘云深吃了一大惊。
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是上乘,可是就李吹笛的这一掌,让他知道,自己离顶尖高手还有差距的。
至少他和李吹笛的差距不小。
李吹笛动作比他想象的更灵巧,内力更浑厚。招式更狠辣。
哪怕他喝到烂醉,脑子不好使,也能通过本能御敌,还能痛下杀手。
在第三招的时候,秘云深突然感觉到了乌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感。
他知道李吹笛用的是大风过野,其实在普通人看来就是横扫千军的招式,但是在李吹笛这里,用大风过野更合适。
因为没有兵器,只有风。内力催动的掌风,席卷而来,不知道从何处抵挡,也不知道他的掌力中心在哪。
林兰楼叫了声:“吹笛,别闹了。”
李吹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弃了秘云深直奔林兰楼过来,脚步踉踉跄跄。
跌跌撞撞向林兰楼扑了过来。林兰楼赶忙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
可是李吹笛将脖子放在林兰楼的臂弯里,哇一声吐了。
远处立定的秘云深稳了稳心神。
他看到李吹笛扑进林兰楼的怀里吐了,弄脏了林兰楼的衣衫,慌忙大叫一声,“素颜,快来!”
他的意思是让素颜快来收拾残局和林兰楼身上的污秽。
素颜飞快地进了院子,人太快了,快成一团紫烟,进来直奔林兰楼。可是她立住了。
林兰楼抱着李吹笛,轻轻拍他的后背,让他全吐出来。动作说不出的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是不是吐了他一身酒秽。
“吐出来就好了。”林兰楼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和疼爱,似乎没有一点不快。
秘云深想起他一个人雕刻木头人时无限落寞的样子,眼圈红了。
李吹笛吐完了,脸一歪,贴在林兰楼的颈间,无力地叫了一声,“兰楼。”
“吐完了我们回房吧。”林兰楼用衣袖轻轻给他拭了拭嘴角。
看着林兰楼半扶半抱将李吹笛弄进屋里去了,完全不顾自己污秽的衣衫,素颜和秘云深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两人的看到他们的样子,脑海里同时出现一个词:交颈颉颃。
此时李吹笛像是一个孩童依恋在大人的身边,他将自己完完全全放在林兰楼的臂弯里,又轻轻地叫了声:“兰楼……”
林兰楼熟练地给他退去了外衫,自己也褪去污秽的衣衫,将李吹笛放到了床上。
素颜匆匆送来洗漱水,取了污秽的衣衫出去了,又轻轻带上了门。
秘云深有些惊魂未定,他在想刚才李吹笛的武功招式怎么破。若不是林兰楼叫住了他,他很有可能被李吹笛所伤。
见素颜抱着污秽的衣衫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
“没事了,云公子,您先到隔壁休息。”说着将秘云深让进了厢房。
酒醉吐过了果然就没事了。
但是有人照顾就不一样了。
李吹笛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简直像是四肢已经动弹不得一般,任由林兰楼忙着让他漱口,忙着给他喂茶。
似乎刚才和秘云深动手的人是林兰楼而不是他。
“兰楼……”这一声低弱的叫声,任谁听了都能心碎。
林兰楼轻声道:“我在。”将脸贴近李吹笛的嘴边等着他说话。
此时也许他也没有注意,李吹笛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晚饭时分,李吹笛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李吹笛问道:“我怎么又睡你的床?”
林兰楼没有理他。
李吹笛想了想,感觉林兰楼生气了,顿时气息都弱了不少。
自己默默地起床,看到床边的衣服,嘟囔道:“我昨天的衣服呢。”
此时没有人理他。林兰楼默默地坐在茶桌的边上,脸色冷峻,嘴巴紧闭。
李吹笛在林兰楼身边坐下,浑身透出一股我错了的颓唐。
半晌道:“我昨日在春香楼,遇到了谢意,就是城北谢家的老板。所以就多喝了几杯。你不信可以问管家小亮。”
林兰楼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谢意是江湖中人,和李吹笛也算是熟识。
见林兰楼还不理他,李吹笛讪讪道:“翠仙姑娘她不在,我就和老板娘打听了些消息,就是问问神算门的事情。”
春香楼有位消息灵通的姑娘叫翠仙,她八面玲珑,做事有分寸。打听千里城的事情找她最管用。但是要额外加钱。
李吹笛每次去了都找她。
“云深的女朋友络衣是铁算门的人,武功不错,在铁算门阶位还不低,是分舵的舵主。铁算门派她在千里城追查一个人,已经结束任务,很快就要离开。”
“云深知道吗?”林兰楼终于说话了。
“应该不知道吧。”
“你昨日差点将云深打伤。”
“怎么会,我怎么会打他。”李吹笛矢口否认。
林兰楼看了他一眼。
李吹笛慌忙低头道:“真的?我不记得了。”
抬头看了一眼,又道:“我错了。”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林兰楼道。
“我知道错了。”
李吹笛每次都如此这般知道错了,态度极为诚恳,可每次都还有下次。
这些年了,林兰楼似乎也每次在他醉酒的时候都会照顾他。也每次都很快忘记他去妓馆喝的烂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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