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吹笛回来了。他在回来的路上。
天空竟然飘起了大雪。
临近春节的雪下起来有些恣意。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这样的雪,若是下一夜,一定会铺天盖地掩盖所有的道路。
所幸官道的两旁多有树木。茫茫白雪的天气,沿着两旁的枝桠走大抵不会错。
所幸林兰楼在自己的庄园之外,沿途十余里都挂上了红灯笼。
哪怕灯油枯竭,灯笼也能在雪夜里摇曳闪亮。
归来的李吹笛看到灯笼就不会迷路,沿着灯笼他就不会因为看不清道路误入积雪很深的沟壑。
他料定他今夜一定会回来。
若是晴好的天气,这个家伙会早早就找个客栈停下来,住上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再出发。
可是只要是雨雪天气,李吹笛是一定要风雨兼程。
他风雨兼程,是因为他怕他风雨的夜里有人会不眠不休地等他。
不知道是因为他总是在风雨天气赶路,他才等他。还是因为他怕他等他才在风雨天气兼程回家。
总之两个人的行动总是谜一样一致。外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管家们不好说什么,就连秘云深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说了也没用。
总之,只要是归期,只要是风雨大雪天气,他们两人就一定会见面。
就一定会有一个人在路上,另一个人也在路上。
一个在赶路,一个在等待。
素颜和浓妆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林兰楼吃了午饭后就出发了。他完全不顾管家们的劝阻。“先生,李少爷至少要到夜半才能到达,您不必那么早出发……”
庄园里都在忙着储备年货。
先生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素颜和浓妆两人就开始准备出行。准备今晚出行的器物,准备先生出行的装束。
她们担心先生在雪地里等的太久,人会湿透了,冻僵了。
准备好了火盆,将花房的草帘子盖的严严实实。准备好了马车,给先生准备了厚厚的鹤氅。
鹤氅一定是猩红色的,这样在天地皆白的路上,才醒目。
将先生的围巾,先生的长靴备好了,先生的马也备好了。
当然也给李少爷准备了差不多的行头。
只是颜色不同。若先生是红色的,那么李少爷就一定是黑色的。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习惯。
今晚无论风雪多大,时间多晚,先生一定会在五里开外的月亮亭里等着李少爷。
当然,家中宅子里先生住的东院和李少爷住的西院,早已经燃起了火盆,点起了灯笼。明亮又温暖。
西院的灯笼是李少爷喜欢的湖蓝纱做的灯笼面。
有些清冷的光在雪白的天地间说不出的清绝和缥缈。
如同天宇。
先生和少爷,他们年龄相仿,没有什么辈分的差别,只是他们两人喜欢这样的称谓而已。
据说两人二十年前相遇,江湖给他们的称呼就是这样。
林兰楼喜欢别人称他先生,李吹笛自幼习惯了别人称他为李少爷。
素颜和浓妆是驾着马车出门的。
她们的马车上放着汤婆子,放着火盆。放着衣物。放着酒和肉,自然还有糕点。
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会等到明日,也许只是等到半夜。
多备着点总是不错。
因为先生总是会在五里外的月亮亭等李少爷,所以月亮亭不远处有几间房舍,由附近的村民照看着。
若是等得太久撑不住,她们可以下了车,去房子里避避风雪。
到了月亮亭的时候,远远看到先生坐在马上,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像一尊白玉雕像。
亭子里亮着红红的灯笼,让这漫天白雪的夜晚多了几分神秘和温暖。
素颜慌忙下了马车,奔到林兰楼身边,嘴里念叨:“这是要冻僵了吧。”
说着伸手去抖林兰楼身上的雪,又递给他一个汤婆子。道:“先生,上车暖暖吧。”
“不必了。”林兰楼接过汤婆子,默默地坐在马上,眺望着远方。
素颜心里着急,这脚怕是要冻坏了吧。却也不敢多说。
默默地退了回来。
这风雪的天气,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特别是在飞奔的马上,飞雪打在脸上,更是难耐。
此时先生的心里惦记着李公子,一定也是万般滋味吧。
素颜和浓妆相顾无言。
人和马都静静地立在风雪漫天的暗夜里。
静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和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月亮亭的位置是三岔口,只要李少爷要归来,就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不知道他从哪一条路回来。
所以先生每次就只在这里等,不敢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暗夜的空谷中传来一声凌厉的清啸。
林兰楼的马突然动了,他飞奔出去,像离弦的箭一般。
这是李吹笛的清啸。
远处还没有传来马蹄声,可是李吹笛知道月亮亭里一定有人在等他。他催动内力,发出这声清啸,告诉他,他回来了。
素颜和浓妆大喜,她们跳下车,看着疾驰而去的林兰楼,身后腾起浓浓的雪雾。
“是李少爷来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虽然她们准备的东西还没有用上。她们也可以回去了。
因为只要见到李少爷,先生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而且此处离家里不过五里之遥。
两人在雪地里跳了起来。然后飞快地上了马车,调转车头飞快地往回走。
她们要赶在他们两人回到家里之前,准备好宵夜和热水,让两个风雪夜归的人美美地吃饱喝足,洗个热水澡。
林兰楼顾不得别人,他只是在风雪里飞奔,他等的人回来了。
他从清啸中听出了他的位置。
没有人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他的心里简直要长出翅膀飞翔一般。也发出一声激越的清啸。
清啸声在山谷中激荡,余音不断。
他的脸上早已经挂上了花一般绽放的笑容。
可是这样无人的暗夜里,飞雪的天气里,没有人看到,没有人能体察到。
但是很快,就有一个人和他一样。
那个人和他一样,带着雀跃飞翔的心情,不顾寒冷,不顾疲惫,不顾飞雪如刀,向他飞奔而来。
天地间簌簌无声的落雪,都在等候着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都在为奔腾的马蹄声静默。为两个奔向彼此的男人静默无声。
时间似乎也静止了。
在他们见到的那一刻,天地都沸腾了。
两匹奔腾的骏马,马上两个英姿飒爽的男人,身后飘起一黑一红的斗篷,如同两只雄鹰向彼此飞翔。
他们几乎是同时,飞快地从马上跃了下来,在积雪满地的路上,他们向彼此飞奔而来。
马飞奔腾起的雪雾,他们飞奔腾起的雪雾,就像是天地的喜悦和沸腾的祝福。
他们奔向对方的样子,简直是竭尽全力。
因为天空中的风雪太大,地上的积雪太厚,阻力太大。他们在雪中飞奔没那么顺利。
终于,他们跪倒在雪地里,滑向对方,将对方紧紧抱住。
在雪地里翻滚了起来。
天地间只有无边的飞雪纷纷落下。
似乎只愿此生情深的人都能白首不相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起身,轻轻为对方掸掉身上的雪。
脸色都是笑,眼睛里都是星星。
在幽清的雪光下,李吹笛气质坚毅,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又如岫岩。
他黑色的鹤氅,将他衬托的更为峭拔,又透着一股雍容的霸气。
林兰楼身着猩红鹤氅,形容婉转,却也清绝。两袖飘摇,风流雅致。
两人立在雪里,宛如一对出尘的仙子。
彼此立在风雪里,互相端详着对方,似乎经年未见,似乎又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分别不过是两个月而已。
最终李吹笛低沉的声音道:“回家吧,外面冷。”
林兰楼垂下眼睑,轻声道:“好。”
在将要上马的时候,两人却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似乎唯恐对方离去又要天涯相别。
天地间的大雪倾泻而下,铺天盖地。静谧又深情。
风雪夜归,始终都是人间最温暖的事情。
无论是有个可以等的归人,还是有个等待自己的人,都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
区区五里并不难走。雪地里依稀相连的灯笼,映照着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如同通往天宇的甬道。美好又迷茫。
林府的院子里亮着清冷又温暖的光。屋内也是清冷温暖的光。
雪光清寒,可是院落里是红色的灯笼,所以清冷里带着温暖。
只有李少爷的小院子是湖蓝纱做的灯笼面,显得有些幽亮而清冷。可是今晚上,他是不会回去了。
虽然他的小院子里一样明亮,房间里一样温暖。
先生的院子是温暖热闹的。
屋内窗边盛开的月季花,不大的火盆里幽幽燃着的炭火,让人感到无比温馨,又春意盎然。
空气里似乎都有蜜的甜香。
素颜和浓妆已经早早为他们摆好了餐具,也摆好了茶具。
食物就在餐桌边上的暖箱里放着。
干净的袍子就放在屏风后面的衣架上。
两个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
因为先生和少爷已经回来了。
院子里没有人,所有其他人都睡了吧。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将一切都留给了他们俩,留给久别归来的李少爷。
这样寒冷的冬夜,他们不需要担心先生。
因为李少爷会照顾他。会在院子里为他搓热冻僵的手,搓热冻僵的脸和冻僵的脚。
然后才放他进门。据说近二十年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经验很多,他们并辔江湖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别人照顾,都是彼此照顾对方。。
当然先生也会照顾好李少爷。
至少今晚上,谁的出现都是多余的。
虽然此时的林府里管家十余人。没有一个人出现,也没有一点声音,除了簌簌的落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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