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兕的坦诚,让许敬宗先是一愣神。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从一开始对方就不信这份遗诏,看明白了此番回京将会面对一场政治博弈。于是自己策划了一场刺杀,打算通过这场刺杀来发难,一时间表情来回变化。
陈青兕看着许敬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希望许相公亦能如此。我不知先皇临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变故。只知一点,他们能够给你的,我陈青兕也可以。他们给不了的,我也能给。我想动的人,他们保不住。我想保的人,他们没资格动。”
许敬宗忽然大笑起来,眼角的泪水都出来了,说道:“陛下说的没错,陈相公是一只假扮猫的老虎,因为有他在,才收着爪牙。一旦他不在,就没几人能够控制得住了。”
陈青兕叹道:“陛下过誉了。”
许敬宗看着面前已经露出爪牙的陈青兕,也暗叹世事无常。
当初他很好奇,既然陈青兕如此危险,为何不事先将之除去?
后来却想明白了,上位者要有多无能,才会恐惧手下的能力?
李治当初说这话的时候,有的是将老虎驯服成猫的感觉,而不是惧怕。
许敬宗其实知道,李治早有对付陈青兕的后手,只是世事无常。
在这关键时候,如何不让陈青兕顶上来,大唐的基业都有可能完蛋。
呵!跳梁小丑,真以为陛下糊涂?不知安排人钳制?
那是他知道没有几人是陈青兕的对手,与其设置重重阻碍,让他博弈登顶,不如给予足够的信任,辅佐新君,渡过难关。
念及于此,许敬宗一脸懊悔,长叹道:“此事说来惭愧,许某得陛下器重,委以编修史书的重任。那时候春风得意,行事无状,于修史上颇为草率,导致让裴炎这小子抓了把柄,以此威胁。”
许敬宗修史,那何止是草率,简直就是胡来。
修史在华夏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历朝历代无不慎重其事,将此事视为一大德政。
而许敬宗自从掌管国史,却记事曲从迎合、曲直不正。
当年,虞世基与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一起被宇文化及杀害,许敬宗装疯卖傻逃过一劫。
许敬宗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如何避开追杀。
结果封德彝当时为内史舍人,完全看到了当时的情况,说了实话:“虞世基被诛杀,虞世南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许善心被处死,许敬宗手舞足蹈装疯求生。”
许敬宗因此忌恨上了封德彝,为德彝立传的时候,胡编乱造强加他的罪恶。
许敬宗女儿嫁给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此人本来是皇家的奴隶,许敬宗贪图财物与他联姻,于是为钱九陇曲意陈述他的门阀,给他妄加功绩,把他提升到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同卷。
许敬宗儿子娶尉迟宝琳的孙女为妻,于是宝琳的父亲尉迟敬德的传时,隐去尉迟敬德各种过失罪过。甚至于太宗皇帝李世民做《威风赋》用以赐给长孙无忌,许敬宗都改写是赐给尉迟敬德。
还不只是如此,白州人庞孝泰从军出征高句丽,高句丽知他懦弱,将之击败。可到了许敬宗的笔下,说他屡次打败贼众,斩杀俘获敌贼数万人,汉将中骁勇强健的只有他苏定方,将一个废材直接提拔到苏定方一个级别。
总之许敬宗修史,那叫一个随心所欲,全凭喜好,完全不讲究严谨,总是以自己的爱憎曲意进行删改。
历史上这件事情在他死后给扒出来,然后气得满朝官员义愤填膺。
这修史是文臣的最高荣誉之一,竟让许敬宗这般折腾。于是,在商议许敬宗谥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支持给“缪”……
最后还是李治念了旧情,给许敬宗上了一个“恭”的谥号,意思是“既过能改”。
可现在李治死在了许敬宗的前头,许敬宗已经没了靠山,如果他这般改史的事情传开,那他将会受到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许敬宗已入暮年,大半截身子都要入棺材了,所求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名。
此事若是传开,他许敬宗三个字,将会背负千载骂名。
裴炎正是抓住这点,威胁许敬宗点头答应。
陈青兕听完许敬宗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年少轻狂所犯的过错,有些无言以对。
这简直就是胡闹。
难怪在庙堂混迹大半辈子的老油条,临了让一个晚辈抓住把柄。
陈青兕不假思索的道:“此事我会将其影响力降至最低,许相公参与修编的典籍,日后会重新审核编修,避免连累许相公的后世名。”
许敬宗略感失望,但也达到心理预期了,尽管自己的“杰作”会被修改,却也避免了后世千年给戳脊梁骨的风险。
得了陈青兕的保证,许敬宗也没有迟疑,将李治真正的遗命告诉了陈青兕。
“对了,陛下还给相公留下了一封信,应该还在宫里,只是没人将之交给相公罢了。估计是担心信中表露让相公单独辅政之意,令得他们的算计,功败垂成。”
陈青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多做逗留,作揖道:“谢许相公坦诚以待,在下急着回家见一见妻儿,不多做叨扰。”
许敬宗眼中闪着一丝利芒,说道:“需要老夫作证出面,相公招呼一声。老夫在庙堂混迹了大半辈子,让一个小子威胁,这口气不出,咽不下去。”
陈青兕道:“自有需要用到许相公的地方。”
告别了许敬宗,陈青兕回到了陈宅,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人。
两位夫人,还有儿子闺女。
陈谦已经从幼儿成长为孩童,就连小闺女也开始学牙牙语了,面对陌生的父亲显得有些生份。
在她这个年岁,并不能很好的理解父母家人,只是有着对亲近之人的依恋。
陈青兕显然不在其中。
看着认生闺女,陈青兕也略微内疚。
但好在小家伙并不怕生,混了一个熟脸,就让陈青兕抱着逗弄了。
陈青兕不舍得放手,很快就讨得了小闺女的欢心。
在饭桌上,李红清问起了刺杀的事情,气得横眉倒竖。
陈青兕不想在儿子面前谈及这些政治,也就随口敷衍了过去。
当夜陈青兕是在萧妙宸屋里睡的,本想好好交个公粮,但小闺女缠着李红清,要跟妈妈睡。
陈青兕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陈青兕搂着丢盔弃甲的萧妙宸说着情话。
萧妙宸靠着郎君的身上,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好一会儿才说及正事。
萧妙宸的视角很新颖,不是他们这些庙堂上的事情,而是后庭妇人圈子里的风向。
“妾身有一种感觉,最近被冷漠了。除了个别密友,许多原本笑颜巴结的人都有躲避的意思。”
陈青兕想了想,说道:“见风向对着裴家吹了,自是向着裴家倒。”
大唐世家以关东五姓为首,次之是兰陵萧,河东裴。
最早李治是想扶持兰陵萧来跟关东五姓对打,结果萧淑妃太蠢,告吹。
于是河东裴渔翁得利,族中弟子多受重用。
裴炎、裴行俭自不用说,一文一武,还有原太子妃,现今的皇后裴居道的女儿裴氏。
裴家在这种环境下做大,自然是风头无两。
萧妙宸忧心忡忡的道:“从风气看,这位裴皇后与我们的态度比武皇后更加敌视。武皇后至少还掩饰一下,这位新皇后,却连掩饰都不愿意了。”
“无妨!”陈青兕低头亲了一口萧妙宸的额头,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老实了。”
次日一早,陈青兕穿上了紫袍,将金色的玉带扣在了腰间,然后走进了中书省。
今日并不上朝,故而陈青兕直接到了中书省任职。
“将最近一月,进奏、表章、诏旨制敕及玺书册都整理出来交给我!”
陈青兕对着中书侍郎刘景先、张仁祎两人说道。
刘景先略微犹豫。
张仁祎却道:“回相公,这些进奏、表章、诏旨制敕大多已经交由门下省审核,甚至交给了尚书省执行。此时整理,有些困难。”
陈青兕点头道:“困难?这点事情都叫困难?还能干什么?你是谁提拔的,之前干什么的?果然吏部确实需要改制,让一个无能之人当此要职!”
他不理会张仁祎,直接对刘景先下命令道:“景先,你去办。另外通知吏部,让他给我查查这个叫谁来着,不重要,看看他的资历,什么人都往中书省塞,晦气。”
刘景先忙道:“是!”
张仁祎一张脸涨的通红,想要反驳,又有些忌惮不敢,憋着身子都气得微微颤抖。
陈青兕对他可没有好脸色,直接道:“下去!”
却不是他不想与属下友好,刘景先、张仁祎分别是裴炎、李敬玄的人。
陈青兕此番为相,可不是想着跟裴炎、李敬玄打擂的,他是要继承李治的托付,协助李弘打赢大食,顺便改革吏治,不枉自己来此一趟。
跟裴炎、李敬玄打擂?
也要他们有这个资格。
在此刻陈青兕的眼里,两人不过就是挡在面前的小石子,踢掉就是……
哪有老虎自降身份去跟牛羊打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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