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远和师父没在这悬崖上练拳太久,只彷着简单打了一遍,张三丰便招呼孟修远先回山门,好好吃饭休息,明天再细说其中精义。
宋远桥和孟修远闻声也不意外,只觉得这是老人家都有的心理。
就好似爷爷见孙子时隔多年好不容易回家,既觉得高兴想拉着他多聊聊,又怕他一路疲惫自己这样会让他休息不好。
两相纠结,却终归都是发自于内心的关爱。
如此,孟修远也就顺着师父的意思,没在这多琢磨武功,而是先带着周止若、小昭二人回到小院。
“止若,你照顾好小昭,让她就住在原来阿离的那间屋子里就行。
她初来乍到山上,许是哪里都不熟悉,你多帮帮她。”
孟修远回房之前,向周止若嘱咐道。
“是~~是~~,你快回去休息吧,这种事情你在谷中何时管过,现在又来装模作样的。”
周止若闻声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孟修远不耐烦地答道。
孟修远闻声一愣,不过想想好像事实确实也是如此。
谷中五年,于生活方面向来都是两个女孩照顾孟修远多一些,孟修远向来只顾着潜心练功。
现在有这一番话,只能说是孟修远回到了这从小长大的熟悉的环境之中,不自觉地便有了一副主人翁的架势,所以下意识地便虚乎两句而已。
想通此处,孟修远便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话,径自回房休息。
……
第二日一早,孟修远收拾妥当之后,便就去找师父。
却没想到了到了门前敲了半天,屋里却没听见声音传出来。伸手一推,见房门也是锁着的。
出了院子拦住一个三代弟子一问,才知道是张三丰这五年里为求清净,已不在这院中常住,反而大多时候孤身一人住在后山。
孟修远问清位置,一路寻去,果然见后山竹林深处多了一座简单的小院。
修篁森森,绿荫遍地,除了偶闻鸟语之外,附近半点声息也无。
孟修远远远便看到院中隐约有人影在打拳,知道应是师父,心念一动之下,他想试一试这些年来的功夫进步,看看此时的自己相比师父如何。
于是故意收敛气息脚步、绕了半圈,借着竹林掩护潜行朝那院子走去。
待稍走近些,见院中之人果然便是张三丰,正全心投入地打着那套太极拳。
昨日久别重逢,孟修远心中激动,也就没有细细打量,此时静下心来看,却见师父虽然红光满面,但须眉俱白,比之五年前,略微又苍老了一点点。
见此,孟修远心中不由得有些感伤,只道是师父张真人虽是武学大宗师、人人都称他做老神仙,可终究还是肉体凡胎而已,做不到真正的长生不老。
前世,孟修远于网上便见有人争辩,讨论说这位老神仙到底活了多少岁。有人说一百多岁,有人说两百多岁,离谱些的,还有人说四五百岁。
当时孟修远见他们一个个引经据典,吵得不可开交,只觉得没有意思,认为是吹捧太过,不太现实。
到这一世,孟修远回想起这些,心态早已不同。
他现在只希望那些人说的那些逸闻野史都是真的,师父能健健康康地再活上一两百年、三四百年才好。
可惜的是,至少在眼前这个时空里,这般的事情确实很难发生。
毕竟于今时今日,孟修远于内功修炼一途上,已经真切抵达了与师父张真人同样的境界,甚至于还往前多走了半步。
可他无论如何设想,却也还是不能真的找到完全锁住生机、长生不老的方法。
想来师父张真人武学理解虽比孟修远高出许多,却也于延寿这一途上没有太多助益。之所以能够长寿,还是靠的《纯阳无极功》大成所带来效果,终究还是有限。
往日里师徒之间聊起闲话时,连张三丰本人都常说,自觉能活到一百多岁,本就已经知足,若能再得三四十年阳寿,那便更算是上天垂青。
思及这些,孟修远不由得有些感伤。
只是还未来得及多想,他突然便见了有些意外的一幕,那便是张三丰此时所打的太极拳,与昨日教他的那套好像是有些不同。
孟修远心感奇怪,再仔细观察,愈发确认了这个观点。
只见此时张三丰一招一式的演练下去,每一招孟修远昨日都学过。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锤、如封似闭……
可是与昨日对比,张三丰此时的动作虽然大致相似,但招式中的韵味意境确实有着明显改变。
比如眼下看到的这第七招“手挥琵琶”,只见张三丰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一时间竟是凝重如山,却又同时轻灵似羽。
这一阴一阳之中的转换,圆转如意,含着太极式的精微变化。
相较而言,昨日张三丰教孟修远这一招是,却明显用意古朴,更注重浑然一体,两手之间看不出明显的阴阳区别,更别说是阴阳转化了。
至此,孟修远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想不到师父这是什么安排。
他知道师父教他武功绝不可能藏私,如此行事,自然是是有所道理的。只不过让他去猜,却是怎么也猜不到。
恰好正此时,张三丰打完一整套拳法,到最后一式“合太极”结束,气定神闲,精神气明显愈加健旺。
见此,孟修远也就不怕打扰他,放开呼吸脚步,直接打着招呼从林中走了出来:
“师父,我来了。”
张三丰闻声果然一惊,显然刚才确实没有发现有意隐藏的孟修远,对他突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些意外。
不过转瞬之间,他便也就明白了孟修远的用意,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说道:
“不错,功夫确是大有进步。就是性格顽皮,却是一点没变……”
孟修远同样一笑,本想要似往常般说些逗趣的话应声,不过又挂念着功夫的事情,也就没了这心思。
想着和师父说话无需拐外抹角,他索性直言问道:
“对了,师父。你刚才打的这太极拳,为何和昨天教我的不一样?”
张三丰闻言,因为了解这个小徒弟,所以也没觉得他这问得有什么其他意思,反而十分高兴地答道:
“你看出来了?
不错,看出来就好,看出来说明便有希望。”
说着,张三丰便又从头开始打起了太极拳,同时出言提醒道:
“我再来一遍,你仔细看看其中有什么区别。”
孟修远闻言赶忙点头,激发“顿悟”模式,聚精会神地观摩了起来。
似是为了让孟修远看得清楚,张三丰这一次打得比刚刚更缓和。
一拳一脚落在孟修远眼中,彷若0.5倍速慢放一般,所有细节全部收入眼中,分毫不差。
可奇怪的是,他却突然看不懂张三丰这拳法了。
明明仍还是那些招式动作,但这一次张三丰打出的太极拳,与昨日、与刚刚都截然不同,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时的张三丰,整个人带着一股莫名的韵味,似是与这片竹林、这间小屋融做了一体。
林间吹来的风、头顶飘来的云、远处突然开口叽叽喳喳叫着的鸟雀,周围每一点细微改变,都能影响到张三丰拳法,让他随之变化,永远与周围环境和谐。
孟修远不知道这奇怪感觉的由来,也不能理解张三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明白,这绝对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下意识地,孟修远就开始借助“顿悟”状态配合《乾坤大挪移》来强行模彷张三丰此时的拳法。
原本说来,这两者皆大为神异,相互叠加之下,天底下什么武功招式,孟修远也都应该看一眼就学会的。
可真到了此时,只是强行跟着打了一会儿,孟修远便觉得胸闷气喘、头晕眼花,整张脸开始充血胀红,十分难受。
再片刻,孟修远体内真气便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哪怕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都有些控制不住。
转瞬之间,孟修远竟是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好在,张三丰发现了他状态不对。
“修远,凝神!”
师父张真人停下动作,一声清喝,便将孟修远从那诡异而难受的状态中给惊了出来。
“呼……呼……”
孟修远急喘了几口气,浑身上下毛孔顿时全部打开,一时间汗出如浆。好在,体内真气倒是渐渐稳了下来,配合他这二十的年静功经验,很快便转危为安,没真的伤到身体。
“师父,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调匀了呼吸,便忍不住立马向张三丰开口问道。
此时的孟修远虽刚经过一场惊险考验,可心中却是十分兴奋。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师父这拳法之中,有着近乎于超脱世俗常理的东西。
张三丰见孟修远这幅猴急的样子,虽有些怪他冒失,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和蔼一笑,没有真的出言责备他。
毕竟,作为一个武者,张三丰能够理解孟修远此时的心里。
“这是我的太极拳,或者说,是太极拳中独属于我自己的那一面。”
张三丰静思片刻,然后出言向孟修远解释道。
“独属太极拳?”孟修远听了张三丰的话,反倒愈发不解。
师父张真人见此,也知道这说法有些生涩,于是便也不惧浪费口舌,从头开始向孟修远说道:
“对的,没错。
这太极拳立意高远,取得是“太极”这个名字,自然是包罗万象。
拳法虽就是那么一套拳法,可其中深奥含义,每个人却能领会的部分却都大不相同。
你可以将这门拳法当做一把钥匙,打开门之后,能够从门里拿出多少东西,便就看个人的修为悟性了。
而你刚刚看到的,便是我领悟到的东西。”
说着,张三丰简单又比划了两招,用的是刚才孟修远于林中偷看时,他打拳的那种精微变化、圆转如意的韵味。
“我现在这打的,可以算是最为标准的太极拳,也就是传给武当绝大多数弟子的样子。
无论是那些三代弟子,还是你那七个师兄,学的都是这一套。
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对三代弟子强调的是其形式,要做到‘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这十六字。
而对你师兄们,则更进一步,要做到‘纯以意行,形神合一’。
之所以教你的有所不同,是因为我觉得,你已经与他们不在一个境界之上,自然追求不同……
你自己各试一遍就明白了。”
孟修远闻言点了点头,赶忙再次开启“顿悟”状态,依照记忆,将昨日与今日张三丰教的两套太极拳各打了一遍。
果然,一上手便感觉到了其中差异。
相较于今日这“标准版”,孟修远打起昨日师父所演示的那套太极拳时,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如鱼得水的感觉。
每一招击出,都十分附和他自己下意识里的攻击方式,恰到好处。仿佛无需多想,拳脚便能自然舞动,乃至于威力倍增。
“师父,昨日那太极拳,你是按照我的武学特点,单为我特意编排的?”
孟修远至此时,才恍然大悟,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张三丰。
张三丰略微沉吟,而后才出言说道:
“是,但关键并不在此。
我想教你的,不仅是这一套拳法。
而是像我刚才所说的,通过这门拳法,找到其背后的东西。
这拳法,只不过是我替你做了些总结,用来启发你的。
后面的重要工作,还要你自己来完成。”
说着,张三丰拉孟修远于院中小桌前坐下,娓娓道来:
“本来两年之前,我便已经创好这《太极拳》了。
只不过那时候我力图精益求精,意欲将其好好打磨、以传后世,于是又转过头来仔细翻看研究了你带回的那些武学典籍,想要以此来触类旁通、互相印证。
可期间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不得其法,感觉没有太多效果。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略感疲乏,放下手中秘籍,走到这院子之中稍稍休憩。
一阵清风吹来,伴着月色撒在地上。我见景色静美,便来了兴致,想要活动一下筋骨。
却没想,这拳自从打起,便停不下来了。
每出一招,脑海里便会蹦出许多过往习武练功时想法感悟,被我揉入拳法之中。
待我停下来时,已经天亮,这套拳法也已经被我改得面目全非。
而我自己,则是将过往的所有武学理念融为一体,仿佛进入了一个武学新世界。
非要说的话,那应该更像是是一种意境……”
张三丰在说这一段时声音不大,但孟修远听在耳中,却只觉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他实在是没想到,师父的武学到了这般地步,竟还能有如此重大的突破。
如果说“压缩真气”算是孟修远将此世间内功修到绝顶之后,想要突破其限制所进行的一个尝试。
那张三丰这“融会贯通毕生武学、凝聚自身武道意境”的行为,则绝对算是将外功招式修炼到极致之后,一次成功的突破。
同样是超越现有世间武学的极限,区别是孟修远尚在尝试、距离成功遥遥无期,而张三丰则是吹着风、赏着月便将事情成了。
只能说,师父确实还是师父,果然厉害。
孟修远思及此处,不由得心中又羞又喜,暗道之前自己那担心师父寿命的那事,实在是有些多余。
似这般旷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又何须他来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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