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半。
太阳高悬于天际,长安城处处皆暖阳。
一辆带有京兆府标志的马车缓缓穿梭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车厢内。
许奕斜靠在软塌上,透过打开的车窗目光平静地望着大街上的繁荣景象。
耳边的热闹与嘈杂一路上始终未能散去。
这里是长安城,是大周朝的京师所在,这里本就该如此繁荣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放下车帘,闭上双眼,在满是嘈杂的环境里渐渐睡去。
散朝后皇宫里发生了什么,许奕自然无从得知。
即使知道了,也并不会太过关心。
无他。
关于就藩,该做的他基本上都已经做完了。
现如今就看正德帝与许雍如何取舍了。
马车晃晃悠悠,车厢内的人儿睡的格外香醇。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车轮缓缓停靠在京兆府内宅后门。
“六爷,咱们到了。”赵守停稳马车轻声禀报道。
车厢内,早在马车停下那一刻便醒了过来的许奕,双手覆面用力揉了揉略带睡意的脸颊。
随即从车厢内走了下来。
待主仆二人走进内宅后。
许奕边朝着书房走去,边开口吩咐道:“寻张府尉到书房来见我。”
“是。”赵守答应一声,随即快速朝着前衙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张开源紧随着赵守走进了内宅。
“冬冬冬。”
赵守轻轻叩动书房房门开口说道:“六爷,张府尉到了。”
“进。”书房内许奕回应道。
“张府尉,您请。”赵守推开房门伸手作请。
待张开源走进书房后,赵守随即将那房门关闭,默默地站立于房门一步外。
书房内。
张开源拱手行礼道:“拜见殿下。”
许奕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无需多礼,还请入座。”
待张开源入座后。
许奕缓缓开口将朝堂诸事,以及京兆府接下来一个月的事务做了详细的安排与部署。
自今日起,许奕将不会再过多地过问京兆府的事宜。
而这无疑是对某些暗子的保护。
两刻钟后。
张开源拱手行礼退出了书房。
当房门处再度传来一道轻微的‘咯吱’声后,整个书房内便只剩下许奕一人。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脑海中不断地进行着查漏补缺。
待所有计划全部梳理一遍后。
许奕抬头透过窗台望向东来郡方向。
算算时间,杨先安与那六千余孩童此时应该已经抵达东来郡了。
......
......
远离长安城三千余里的东来郡郡城外。
杨先安站在官道旁,静静地看向不远处巍峨坚实的城墙,以及城墙下那川流不息的人群。
重重叹息一声后,不由得感慨道:“三个多月了,总算是到地方了。”
若是细听,那声音中除了感慨外,还有着浓浓的解脱韵味。
天知道这三个多月杨先安是如何度过的。
六千余孩童,数百名仆从,数十辆货物。
这一路上人吃马嚼、货物倒买倒卖等一系列杂事暂且不提。
单单那六千余孩童如何通过各个郡县,便已然让杨先安费尽了心机。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并没有辜负许奕的信任。
唯一可惜的便是,当时出长安城时的六千余孩童,真正抵达东来郡的却只有五千余人。
足足千余人因水土不服等各种问题,倒在了通往东来郡的路上。
就在杨先安驻足官道凝视城门之际。
其身后不远处忽然奔来十余骑。
闻得马蹄声后,杨先安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余骑缓缓停在了杨先安身前十余步外。
马匹尚未停稳,便有一身着游侠衣衫的年轻男子跃下马来,朝着杨先安快速奔来。
“杨大哥,孩子们都安排妥当了。”凑到近前,年轻男子抱拳行礼,随即快速开口说道。
杨先安微微点头,随即看向年轻男子身后快步走来的三人。
“刘家负责的孩子全部安置妥当了。”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道。
“余家负责的孩子也已经安置妥当了。”一身着儒衫,手持戒尺的中年男子拱手行礼道。
“柴家负责的孩子也已经全部安置妥当了。”一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道。
杨先安微微点头道:“辛苦刘家主、余家主、柴家主了。”
“杨大哥,我呢我呢,我也辛苦啊。”游侠打扮的年轻男子眼巴巴地看向杨先安。
杨先安无奈道:“好好好,也辛苦咱们的姜大侠了。”
此次东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除了姜家家主因旧伤复发无法出行外。
老五家上至家主,下至精锐,可谓是倾巢出动。
话音落罢,杨先安看向眼前四人吩咐道:“进城后刘家主与柴家主护送货物去商行。”
“余家主带人私下里打听娄道永的信息。”
“我带着姜平在城内打探一下东来郡的实际情况。”
“黄昏后你我与城东第一家客栈碰面。”
话音落罢,四人齐声道:“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车队打着杨氏商行的旗帜顺利地进入郡城中。
入城不久后,车队便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杨先安与姜平漫无目的地在城内闲逛着。
姜平骑在马背上左瞅瞅右看看,一开始时兴致还挺高。
但不一会儿的功夫后,脸上便浮现出百无聊赖的神色。
反观一旁的杨先安,自走进城门的那一刻,脸上除了认真还是认真。
“杨大哥,咱们不是要打探东来郡的实际情况吗?”姜平微微调转马头,凑近后低声问道。
杨先安闻言微微扭头看向身旁的姜平,反问道:“这不是已经在打探了吗?”
“已经在打探了?”姜平不解道。
自进城后,二人除了闲逛还是闲逛,何时打听过情况?
就在姜平百思不得其解时。
杨先安伸手指了指眼前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开口说道:“自这些人身上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这些人?”姜平闻言朝着身前看去,此地行人除了行色匆匆外还是行色匆匆。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此地行人中鲜有衣着光鲜亮丽者。
且大半都面带饥色。
姜平认真看去,越看眉头便皱的越紧。
半刻钟后。
姜平紧锁眉头道:“人群中少有衣着光鲜亮丽者,近半数面带饥色,走路时却总是行色匆匆,当是为生计所奔波。”
不待杨先安开口言语。
姜平再度开口疑惑道:“杨大哥,不是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吗?东来郡有山又有水,为何百姓却生活的如此艰辛?”
“多看。”杨先安微微叹息道:“有些话到了客栈再说,现在你我要做的便是多看、多观察。”
姜平点了点头,面带认真道:“是。”
身为姜家下一任家主,姜平能力自然是有的。
但受限于年龄,姜平的阅历在一定程度上自然无法与杨先安相提并论。
好在姜平骨子里带着一股子求学的劲头。
若非如此,杨先安也不会一路上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他。
二人身骑快马,人少时便策马狂奔,人多时便减缓马速,细细观察。
自杨先安提点后,一路上姜平观察的格外仔细。
......
......
当黄昏降临后。
二人结束了一日的观察,纵马赶往了城东第一家客栈。
尚未走进客栈,二人便被余家家主给拦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见余文冲面色不对,杨先安翻身下马问道。
余文冲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客栈,随即低声道:“娄道永在客栈二楼雅间。”
“娄道永在客栈二楼雅间?”杨先安诧异道,许奕虽然说过到了东来郡随便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娄道永的下落。
但现在自己才刚开始打听,那边就找上门来了,这娄道永在东来郡的权势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就在杨先安惊疑不定之际。
客栈内走出一身形异常魁梧的大汉。
那大汉径直地朝着杨先安走来,待距离杨先安仍有两步距离时顿住了身躯。
瓮声道:“我家先生让你们进去。”
杨先安闻言压下心中惊疑,与余文冲、姜平二人跟随着魁梧大汉走进客栈。
事实上,当杨先安迈动脚步时,内心便已然彻底平静了下来。
归根结底,许奕让他来寻娄道永,那么娄道永便一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而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实力越强对于杨先安等人便越是好事。
客栈二楼雅间外。
魁梧大汉尚未来得及敲响房门,雅间内便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杨家小子进来,其余人在外等候。”
杨先安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方一进门,杨先安便愣在了当场。
而愣住的原因便是因那上首位置的一‘人’。
杨先安这些年来,活人死人见了无数,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人。
眼前那人头发花白,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
一道异常狰狞的刀疤贯穿了那人的左半边脸。
右半边脸上则布满了火灼的痕迹,就连右眼都未能逃过那烈火的灼烧。
若是左边那一刀稍稍偏移一点,眼前这人便直接从独眼龙变成了瞎子。
往下看去,左边衣袖处空荡荡的,显然左手手臂早已离他远去。
而这,仅仅只是入眼可见的惨状。
杨先安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有着多大的毅力,才可以活到现在。
“愣着作甚?被吓到了?”娄道永右手放下快子轻笑着问道。
若是旁人看去,定然会觉得异常的恐怖与狰狞。
偏偏杨先安看去,非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在不知不觉中通红了双眼。
杨先安双眼不知何时竟已然模湖,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前辈可是从漠北退下来的?”杨先安颤抖着嗓音问道。
能得许奕毫无保留的信任,身上布满了征战沙场的痕迹。
除了从漠北退下来的人外,杨先安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符合这个条件。
娄道永微微点头,随即朝着杨先安摆了摆手道:“过来坐,让我看看你。”
杨先安闻言快步上前,拉开凳子在娄道永身旁坐了下来。
娄道永细细端详着杨先安,越看脸上感慨的神色便越是浓郁。
十余息后,娄道永端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后感慨道:“一眨眼都这么大了啊,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先安拿起酒壶为娄道永满上酒水后试探道:“前辈与我父亲一样同为大将军的副将?”
娄道永笑了笑,忽然抬手敲了一下杨先安的脑袋。
笑骂道:“多年未见学会和你永叔耍心机了?”
‘永叔?’杨先安讪笑一声,心中喃喃着永叔二字,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
大将军麾下名字带永亦或者勇字的将领很多。
和杨先安父亲关系特别好的都有好几位,但却没有一人是姓娄的。
就在杨先安讪笑着苦苦思索之际。
娄道永端起小酒杯再度将酒水一饮而尽,随后似感慨似提醒道:“你小时候一被杨老弟打,就喜欢向我告状,每次都是我给你报仇来着。”
此言一出,杨先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道异常魁梧的身影。
那人名为赵永,是与大将军自幼一起长大的家生子。
亦是大将军最信任的几名家将之一。
“赵......”杨先安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
娄道永拿起酒壶,仰头喝干了酒壶中所有酒水后。
缓缓开口说道:“最后一战前期,我奉大将军之令,率三千骑兵夜袭匈奴左大将大营。”
“那是我在漠北的最后一战,虽夜袭阵斩了匈奴的左大将,但也因此失去了一条手臂,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大将军没有。”
“大将军不惜耗费大量药材,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以当时的情况,仅仅只是吊住了一条小命罢了。”
“当我彻底醒来时,人已经在西域晋王府了。”
说着说着,娄道永唯一的左眼处滑落一行浊泪。
随后拿起一坛酒水,仰头痛饮起来。
许是触景生情,许是有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好久好久了。
娄道永放下酒坛缓缓开口说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的。”
无需娄道永细说,漠北决战过后如何,杨先安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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