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后来啊......”
吴守义擦了擦老泪纵横的脸庞,数次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都过去了。”谷登云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吴守义的肩膀,安慰道:“有王爷在,老卒定然有所养。”
吴守义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面朝城东燕王府所在缓缓下跪。
叩首。
叩首。
再叩首。
这一次谷登云并未阻拦。
其心中明白,若阻拦,吴守义定然心难安。
经吴守义一事后,围观百姓心中对那告示中的居养院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居养院若落地,可活数万老卒!
数万曾为燕地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的老卒!
刹那间,告示前再起喧哗。
喧哗声层层高涨,最终直冲云霄。
庞文泽深深地看了一眼张贴于城门处的告示。
随即趁着人声鼎沸之际,带着几名随从走出了人群。
“庞郡守。”庞文泽方一走出人群,陈叔存便急忙凑了上来。
庞文泽微微点头打趣道:“咱燕地百姓果真崇尚勇武,看个告示还能碰上全武行。”
“愕。”陈叔存面色一顿,其虽未曾深入查看,但自百姓的议论声中并不难猜测告示前发生了什么。
庞文泽话音落罢,微微摆手道别,随即翻身上马带着一众护卫直奔城东燕王府而去。
待庞文泽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城门街道后。
陈叔存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王副尉!”陈叔存厉声下令道:“率五百士卒给老子维持好告示前的秩序!”
“再有恃强凌弱者,直接给老子拿下!”
“奶奶的!丢人丢到渔阳郡了!”陈叔存满脸阴沉地怒骂道。
王副尉满脸羞愧地双手抱拳道:“末将遵令!”
......
......
临近酉时。
燕王府护城河两旁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
“吁~”庞文泽临近护城河前,双手微微用力减缓了马速。
其尚未翻身下马之际,一群提前到达的渔阳郡官吏瞬间凑了过来。
庞文泽翻身下马后,正了正衣衫随即带着一众渔阳郡官吏朝着前方河堤走去。
原本稍显混乱的护城河外,随着庞文泽的到来,瞬间泾渭分明起来。
上谷郡官吏作为本土官吏,居于护城桥左侧。
渔阳郡官吏作为外郡官吏,居于护城桥右侧。
庞文泽于河堤前顿住脚步,垂手而立,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向居于左侧的孙道华一眼。
孙道华眼角余光自庞文泽身上一闪而过,眼睑微微低垂,使人无法自眼神中看出其所思所想。
两位郡守犹如陌路人一般互相无视。
凝固的气氛自前向后传递,原本两郡官吏交头接耳的嘈杂声渐渐减弱。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河堤旁安静如鬼蜮。
酉时方至。
山水之间的城内城缓缓打开正门。
一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在一众燕王府属官与士卒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城内城。
“燕王府长史司长史吕文苏,奉燕王殿下之令,特来迎诸位大人入府一叙。”
吕文苏气定神闲地拱手行礼。
两郡官吏在各自郡守的带领下回以一礼。
随即便在吕文苏等人的带领下缓缓踏上了护城桥,进入了沉寂二十一年之久的燕王府。
.......
.......
燕王府承运殿主殿内。
许奕身着一件黑色藩王常服端坐于大殿上首。
虽为着九旒九章亲王青龙冕服,但其单单端坐于哪儿,自身气势便容不得他人小觑。
若无赈灾一事,许奕断然养不出这一身威严气势。
当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孙道华与庞文泽领着排列整齐的两郡官吏,在长史吕文苏的引导下缓缓走进了承运殿。
待两郡官吏,左右站列整齐后。
孙道华与庞文泽同时出列半步,拱手行拜礼道:“下官上谷郡郡守孙道华,拜见燕王殿下。”
“下官渔阳郡郡守庞文泽,拜见燕王殿下。”
许奕端坐不动,声音充满威严道:“两位郡守,还请平身。”
“谢燕王殿下。”孙道华与庞文泽再行拜礼,拜谢过后缓缓退回队列。
二人方一退至队列,两郡官吏瞬间向中靠拢半步。
齐刷刷地拱手行礼道:“吾等拜见燕王殿下。”
许奕依旧端坐如山平静道:“诸位平身。”
待众人重归队列后。
许奕面带笑意道:“孤就藩之前,便常常听人提及燕地风骨。”
“今日一见,自诸位同僚神色间,便可管中窥豹。”
话音落罢,承运殿内大部分两郡官吏皆面露骄傲神色。
非他们不懂寒暄之道。
而是听话听意不听音。
自许奕这些话语中,聪明人自然不难听出其内蕴含的善意。
许奕微微一顿,随即继续轻笑道:“孤初来乍到,于燕地诸多风俗皆有不明。”
“今日设宴款待诸位,还望诸位能够不吝赐教。”
话音落罢,许奕起身面朝两郡官吏微微拱手。
“燕王殿下凡有所问,吾等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郡官吏无不微微侧身,随即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许奕迈步走下殿台,满脸笑意道:“既然如此,那孤稍后定要多多叨扰诸位了。”
话音落罢,承运殿内瞬间响起阵阵轻松笑意。
笑意中有多少真,多少假,许奕并不关心。
官场、官场,真真假假尔虞我诈罢了。
有实力时,身旁皆是真心人。
无实力时,遍寻身旁无一人。
许奕行至殿门前,顿住脚步转身面向一众两郡官吏。
面带笑意道:“端礼门宴客殿已然备好酒水,诸位还请随孤来。”
......
......
端礼门宴客殿内。
许奕居于上首主位,孙道华与庞文泽居于左右陪位。
余者依照官位等级与下首位置缓缓展开。
一场宾主相宜的宴席至此彻底拉开了帷幕。
宴席间,许奕一改初见时的气势威严,整个人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庞文泽边与许奕寒暄边心中暗暗称奇。
能将自身气势收敛如无之人,这些年来庞文泽见过不少。
但能自两种气势之中,自由转换且毫无违和感者,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许奕外,再无他人。
与庞文泽感受不同。
许奕越是转换的不着痕迹,孙道华心中便越是谨慎。
为官多年,孙道华从来不惧庞文泽这类色泽鲜明之人。
唯独惧怕许奕这般喜怒不着于色之人。
而这类人往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必杀。
孙道华端起酒盏与许奕寒暄几句后,抬头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趁着抬手饮酒之际,孙道华的目光飞快地自下首李玉身上一闪而过。
见李玉此时正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燕王府自外请来舞女的轻柔舞姿后。
孙道华心中不由得连连叹息。
与此同时,一个早已萌生的念头,悄无声息地自孙道华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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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道华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近在几尺,且日日锤炼的许奕双眼。
许奕羊装不知,缓缓放下手中酒盏夸赞道:“孙郡守好酒量。”
孙道华定了定神,寒暄道:“燕王殿下才是真的好酒量。”
庞文泽不着痕迹地看了两人一眼,伸手加起一道美味佳肴,将其放入口中缓慢品尝起来。
一场宴席,在一片‘欢声笑语’‘宾主相宜’中渐渐地走向了尾声。
入夜。
宴席彻底结束。
两郡官吏在吕文苏等长史司属官的带领下缓缓离开了端礼门。
待众人身影消失于端礼门后。
许奕拿起桌桉上的桂花酿缓缓为自己满上。
边轻饮边于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先前宴席中的一幕幕。
这场宴席虽未曾提及一句官场,但却处处是官场。
于李玉而言,这场宴席是百无聊赖,是应付公事。
但其对于许奕而言,却是其了解燕地官场最好的途径。
片刻后,许奕放下手中酒盏,起身离开端礼门宴客殿。
临出门之际,许奕忽然转身目视空荡荡的宴客殿。
视线自其中十余张小型桌桉上逗留片刻。
片刻后,许奕缓缓闭眼,当其重新睁开双眼时。
原本因注目而酸涩的双眼中,忽然绽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神色。
许奕收敛了所有情绪后,转身离开了端礼门。
“六爷。”端礼门外,见许奕走来,赵守微微行礼。
随即凑近许奕,低声禀报道:“酉时后,谷百户禀报一事。”
许奕脚步不停,边走边说道:“书房再说。”
“是。”赵守答应一声,随即默默地跟随在许奕身后穿过承运门走向承运殿。
承运殿偏殿书房内。
许奕提起茶壶缓缓倒入两杯热茶,随即示意赵守入座。
只有主仆二人之际,赵守于许奕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仆从。
待赵守入座后,许奕将其中一杯茶水缓缓推向赵守。
随即问道:“今日谷登云所禀何事?”
赵守微微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后,缓缓将谷登云所禀之事一五一十地转述于许奕。
闻得朱家朱宗堡几个字眼时,许奕端着茶盏的手掌微微一顿。
很显然,许奕在未曾就藩之前,便对燕地两郡的诸多势力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
许奕轻饮一口茶水,随即示意赵守继续往下说。
当赵守将今日城门告示前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转述一遍后。
许奕眼睑微垂,盯着身前茶盏沉思十余息。
十余息后,许奕抬头看向赵守吩咐道:“明日自库房取出十两银子,嘉奖于谷登云。”
十两银子对于许奕,甚至对于谷登云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此举的关键并不在于银钱的多与寡,而在于许奕对此时的态度。
有了这份嘉奖,无异于许奕正面认可了谷登云的所作所为。
这份认可的分量对于谷登云而言,远远超过十两银子的分量。
日后谷登云再遇此类世间,将会应对的更加得心应手,
与此同时,许奕此举无异于在士卒心中立下一杆标杆。
标杆的力量对于许奕而言,却是多少银钱都换不来的。
赵守闻言点头回答道:“是。”
许奕微微一顿,随即吩咐道:“那名为朱宗堡的朱家子弟,明日以‘欺压老卒’的罪名押送至郡衙。”
显然,朱宗堡一事许奕打算公事公办。
亦或者可以理解为,许奕将烂摊子踢给了孙道华。
如此一来,既明确了自身对此事的态度,又正大光明地给孙道华施加了压力。
一箭双凋之举,何乐而不为之?
赵守再度点头答应道:“是。”
话音落罢,许奕微微摆手道:“今夜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押解完后,多多盯着居养院的进度。”
“切记,居养院万事以牢固为重。”
赵守起身重重点头道:“六爷放心,赵守明白。”
待赵守离去后,许奕将杯中残留的茶水倒入砚台中,边缓缓研墨边于心中复盘今日诸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放下手中的墨锭,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缓缓铺于书桉之上。
随即提笔于洁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名字--孙道华、庞文泽。
许奕笔尖微顿,随即缓缓于二人名字之下,缓缓书写起两郡今日赴宴官吏之姓名。
待洁白的宣纸上写满人名后,许奕换了一支笔,蘸了蘸墨汁继续书写。
不一会儿的功夫,每一个人名旁均有字数不一的小字标注。
有的仅仅只有寥寥几笔,而有的则多达百余字之多。
那一行行小字赫然是许奕通过今日宴席观察之后给出的点评。
有时候,越是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便越能显现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本性。
而许奕恰恰有着一双善于发现这些细节的眼睛。
许奕放下手中之笔,认真审视片刻后,缓缓吹响了召见问心的口哨。
不一会儿的功夫,问心首领快速自外走来。
“问心拜见主人。”问心首领拱手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将书桉上写满字迹的宣纸取出,郑重地递给问心首领。
吩咐道:“这是今日赴宴的两郡官吏花名册,以及一些我个人对其的主观见解。”
“以这份花名册为基础,尽快完善名册诸人的人际关系等一系列信息。”
“至于那些我个人的主观见解,只做参考,最终以你等调查结果为准。”
问心首领双手接过宣纸,面色严肃道:“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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