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丑时。
紫辰殿御书房第二次小朝会终毕。
晋王许镇、内阁首辅上官鹿、谨身殿大学士姚延津等一众文武官吏、功勋权贵们。
再度紧随司礼监随堂太监陈公公的脚步。
无言地穿过一座座气宇辉昂的宫殿行至皇宫午门前。
“诸位还请慢行。”
“有劳陈公公了。”
简单寒暄过后,一众文武官吏、功勋权贵们无不默默离了皇宫午门。
身影方一彻底消失于午门明光甲士视线中。
往日里素来云澹风轻、威仪姿态十足的一众文武官吏、功勋权贵们。
此时却无不默默加快前行步伐,径直地朝着栓马地行去。
不多时。
一辆辆或沉稳质朴、或古色古香的马车相继自皇城栓马地奔出。
“今夜的长安城。”
“恐将热闹非凡啊。”
许镇立身于晋王府三辕青篷马车旁,紧锁着眉头满脸凝重之色地望着不断离去的马车,心中低声喃喃道。
“王爷?”
晋王府车夫摆好马凳后弯着腰请示道。
‘唉。’
许镇心中满是五味杂陈地深深叹息一声。
随即在王府车夫的搀扶下登上三辕青篷马车。
“走吧。”
“去宗正寺。”
待彻底于车厢内坐稳后,许镇随即出言吩咐道。
“是,王爷。”
车夫答应一声,随即轻轻扬鞭驱车离了皇城栓马地。
三辕青篷马车车厢内。
许镇斜靠于车厢软榻之上,目光满是复杂地透过半挑开的车帘静静地望向窗外长安夜色。
此时的长安城大街小巷少了人头接踵的行人,亦少了人声鼎沸的嘈杂与热闹。
但却多了一股沉淀了近千年之久的安静与祥和。
然而任此时的长安城夜色再如何的安静与祥和。
亦无法抚平许镇心中苦涩丝毫。
‘孤已经自断一腿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
斜靠于三辕青篷马车车厢软塌之上,透过半挑开车帘静静眺望着窗外长安夜色的许镇。
嘴角忽然泛起一抹满是心酸的苦笑,眼角更是于不知不觉间多出两道泪痕。
天知道自得知匈奴单于尹稚斜与匈奴左贤王亲率大军抵至西域以及西域都护城被围的消息后。
许镇内心究竟是何等之焦急。
方结束不久的紫辰殿御书房小朝会上。
许镇更是数次请战西域。
但却每每皆遭太子党以及所谓的帝党横加阻拦。
到最后正德帝更是亲自下场以‘晋王年迈,且腿脚不便’以及‘宗正寺不可一日无首’等理由将其婉拒。
许镇心中何尝不明白正德帝与太子许雍究竟在担忧什么。
但。
莫要忘了。
他许镇是大周的王!更是坐镇西域二十余载的王!
若论对西域的熟悉程度。
满朝文武何人能够比的过他晋王镇?!
更何况!
现如今坐镇西域都护城的是他晋王镇的嫡长子许捷以及嫡次子许应!
而现如今的西域都护城外足足有着数万匈奴、焉耆、姑墨联军。
甚至于不久后的将来,匈奴单于尹稚斜、匈奴左贤王乌帷极有可能亲自率军围攻西域都护城。
其身为人父。
爱子有危而不能助。
其内心滋味如何自是可想而知!
‘是父王没用。’
‘是父王没用啊!’
‘捷儿、应儿,坚持住......’
‘一定要坚持住啊......’
‘会......会没事的......’
‘一......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不觉间,许镇双眼已然完全模湖。
隐隐约约间。
许镇好似看到一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身姿极其挺拔高大,身着一身黑色长袍,腰间悬一刀一印一牌,面色稍显憔悴,下巴满是凌乱胡须。
‘侄儿从未想要取那陈留郡王爵。’
‘二叔可曾见过三百年王朝?’
‘二叔,世间没有三百年王朝的根源,便在于王朝中后期的阶级固化。’
‘阶级固化直接导致了世家大族愈发地强大。’
‘而世家强,则百姓弱,百姓弱,则国家弱。’
‘国家弱,则世家强,这是一个循环,一个极其恶劣的循环。’
‘......’
‘.......’
‘想要延续国祚,依侄儿之见。’
‘唯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变法。’
‘通过变化为天下有志之士重开一条上升通道,从而打破世家门阀的阶级垄断。’
‘其二,先亡国、后复国。’
‘借外力铲除大部分的世家门阀,从而将世家门阀所侵占的田地财产等财富全部归还给天下黎民百姓。’
‘这条路虽注定血流成河,但倘若成功,则必然可为大周再续三百年国祚!’
许奕的声音不断地回荡于许镇脑海之中。
恍忽之间,许镇好似重临许奕赈灾重返京师那一日般。
那一日的许奕。
虽面带疲倦之色。
但双眼却格外的明亮。
也正是那一日。
叔侄二人相对而坐,畅谈天下大势。
也正是那一日。
许奕开门见山地指出大周国祚将亡的事实。
并为已然腐朽不堪的大周王朝指出两条明路。
一为变化,二为先亡国、后复国。
然而。
受限于现如今的朝堂局势以及天下大势等多种因素。
许奕完全没有足够的条件,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徐徐图谋朝堂与许雍争一争帝位。
从而完全主导着大周王朝走向相较第二条路更为温和的变法之路。
故而。
许奕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富饶之地的陈留郡王爵,从而选择了边关苦寒之地的燕王爵。
‘奕儿。’
‘二叔......二叔无用啊。’
‘二叔现如今连捷儿与应儿都无法护其周全啊。’
‘又.......又该如何助你啊.......’
‘二......二叔无用啊.......’
思及至此,许镇双眼不由得愈发模湖。
甚至于就连那已然痊愈数年之久的腿,亦再度隐隐作痛。
.......
.......
不知不觉间。
晋王府三辕青篷马车已然临近宗正寺。
“王爷。”
“到宗正寺了。”
待马车彻底停稳后,车夫跳下马车随即拱手禀报道。
“好。”
晋王府三辕青篷马车内。
许镇渐渐回过神来,轻应一声后,随即以茶水洗去满脸泪痕。
数十息后。
许镇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三辕青篷马车,随即径直地朝着宗正寺内行去。
“属下拜见大宗正。”
“属下拜见大宗正。”
值守于宗正寺正门前的差役见状连忙上前行礼道。
“予孤一盏灯笼。”
许镇微微点头,随即开口吩咐道。
“是。”
为首差役闻言连忙再行一礼,随即快速取来一盏灯笼。
“好生值守。”
“莫要惊扰了他人歇息。”
许镇接过灯笼简单叮嘱一番后,随即迈步朝着宗正寺内行去。
“是。”
值守差役闻言连忙再度行礼道。
许镇手持灯笼径直地越过值守差役,随即不徐不疾地行走于偌大的宗正寺内。
两三刻钟后。
许镇止步于一处小院正门前。
俯身自撬开门前一块青石板,自其内取出数枚钥匙。
随即轻车熟路地打开院门,径直地朝着小院书房行去。
不多时。
许镇轻轻推开小院书房房门,随即手提灯笼迈步而入。
数十息后。
数盏暖黄色的烛光渐渐照亮了整间小院书房。
许镇熄灭手中烛火,将其重归于灯笼之中。
随后迈步行至书桉旁,最终落座于太师椅之上。
‘现如今。’
‘二叔能为你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么多了。’
许镇后靠于书房太师椅之上,目光极其复杂地望着书房一侧书架之上所摆放的一件又一件珍宝。
无一例外。
此间书房书架之上所摆珍宝皆是出自燕王府。
自意外得知许奕变卖家财后。
许镇便暗中命人将其购回。
所购珍宝皆存放于此间书房。
以待有朝一日许奕重返京师长安时。
能够给其一意料之外的惊喜。
而此间小院,则赫然正是许奕居住了八年之久的宗正寺幽宁院。
“唉。”
不知过了多久。
后靠于书房太师椅之上的许镇忽然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缓缓做直身躯,取些许清水置于书桉干枯砚台之中。
随后取墨锭一支细细研磨。
待墨汁浓稠相宜后,许镇随即铺纸一张。
提笔于洁白宣纸上不徐不疾地以密语书信一封。
前半段密信中。
许镇着重提及今日两次紫辰殿御书房小朝会议事一事。
如匈奴议和。
匈奴单于尹稚斜狮子大开口向朝廷索要并州朔方、五原、云中三郡之地。
以及求取公主一人,并点明大量陪嫁之物等事。
如西域局势大变。
匈奴单于尹稚斜、匈奴左贤王乌帷亲率大军奔赴西域。
现正陈兵龟兹国外。
以及焉耆、姑墨两国叛周归匈,并于匈奴骑兵一同围攻西域都护城之事。
而密信的后半段。
许镇则着重提及朝廷所议对敌之策。
如拜五军都督府中军右都督彭剑锋为安西大将军。
着其领兵三万增援西域都护城。
如拜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楚兴勇为镇北将军。
着其领兵三万增援漠北。
如勒令边关五王各自再度遣兵五千出征漠北。
如为筹措钱粮,朝廷提前征收秋季赋税以及明年上半年的赋税等。
如正德帝勒令太子许雍、内阁首辅上官鹿以及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邵玄达。
效彷其先前所立赈灾功德耻辱碑,分别立下宗室、文、武三面功德碑。
两三刻钟后。
笔停书成。
许镇放下手中狼毫笔,满脸郑重之色地细细审阅着眼前密信。
待再三确保无误后。
许镇随即将其收起,置于信封之中,并以火漆等物彻底封存。
‘啪.啪’。
待密信彻底处理好后,许镇随即轻拍手掌。
数十息后。
紧闭的书房门外忽然出现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冬冬。’
烛光映照下,一道黑色身影轻轻叩响了紧闭的书房门。
“进。”
“是。”
待闻得许镇应允后,黑色身影轻轻推开房门,随即迈步而入。
“甲,拜见主人。”
黑色身影行至书桉三步外,随即止步深深俯身拱手行礼道。
“将此等密信送至燕王府。”
“务必亲手交予奕儿。”
许镇自太师椅站起身来,随即拿起密信迈步走向十天干暗卫中的甲。
“遵令!”
甲闻言当即再度俯身拱手行之一礼,随即双手自许镇手中接过密信。
“此番前去燕地,务必谨慎再谨慎。”
“若事不可为,务必第一时间毁掉密信。”
“万万不可使其落入他人之手。”
许镇满脸凝重地拍了拍暗卫甲肩膀,随即郑重吩咐道。
“遵令!”
暗卫甲闻言当即再度拱手行之一礼。
不多时。
暗卫甲携密信告退而去。
待暗卫甲身影彻底消失于小院书房后。
许镇心中再度无言地叹息一声。
随即熄灭小院书房烛火。
迈步离了小院书房。
.......
.......
一夜无话。
次日午时前后。
太子许雍命人于宗正寺门前立下一座宗室功德碑。
并以身作则地拿出万两银钱,荣登宗室功德碑碑首。
太子许雍此举无疑为此次功德碑一事彻底定下基调。
随后。
身为宗正寺大宗正、大周王朝现存唯一一位七珠亲王的晋王许镇。
紧随其后地拿出九千两银钱。
此后数日里。
凡在京大周宗室无不陆续携银钱亲至宗正寺。
与此同时。
内阁首辅上官鹿与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邵玄达相继立下文、武两座功德碑。
并以身作则地拿出八千两银钱荣登文、武两座功德碑的榜首。
此后数日里。
关中文武百官无一幸免,全部卷入此次功德碑事件中。
凡正五品以上京官。
多着捐赠数千两白银,少者则捐赠千余两白银。
凡正五品以下京官。
多着捐赠近千两白银,少则亦捐赠数十两白银。
一时间。
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不是功德碑一事。
而凡在京为官者私底下则无不怨声载道。
其中尤以低品级官吏为最。
身处一国最昌盛繁荣之地。
位卑权低,活着已然殊为不易。
又有几人真心愿捐?
但奈何......
终究是大势所趋.......
位卑权低,又岂能反抗,又岂敢反抗?
此番宗室、文、武功德碑一事。
看似大周国库因此充盈诸多。
但实则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就在大周国库充盈的同时。
大周国运亦在相对应地减少。
十日道。
一道道圣旨同时离京。
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快速奔向大周各郡县。
而其中分量最终的五道圣旨。
则分别由五位宫中大太监携皇家仪仗。
分别奔赴燕、辽、代等边关五王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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