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腹地。
紫宸殿御书房内。
伴随着正德帝轻飘飘的一句‘朕躬安’彻底消散开来。
偌大的紫宸殿御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种落针可闻般的浓浓死寂之中。
仅仅只过了短短百余息之久。
立身于上首御案六七步外面朝正德帝行大礼相拜的谷登云。
便再难抵正德帝以及满堂寂静所带来的巨大无形压力。
原本便已微微颤栗不止的身躯忽然一个踉跄竟险些直接摔倒于地。
“臣......臣......臣......臣失礼。”
“还......还......还......还请陛下降罪。”
心中满是浓浓大骇之意的谷登云方一稳住身躯。
当即用力猛咬一口舌尖借剧痛令自身强行稳住心神。
随即连忙再度面朝正德帝深深俯身抱拳一拜主动请罪道。
闻及此言。
端坐于上首龙椅之上始终面无表情地施加压力的正德帝眼见目的已然达成。
遂面无表情地微微摆了摆手。
“无心之过。”
“不予降罪。”
“尔且平身。”
正德帝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谢......谢......谢陛下......谢陛下开恩。”
满心大骇的谷登云闻言连忙再度面朝正德帝深深俯身抱拳行之一礼。
随即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
“尔曾为宣平门守备军百户官?”
正德帝望着下方垂首而立身躯仍微微颤栗不止的谷登云缓缓开口问道。
闻及此言。
谷登云微微颤栗不止的身躯不由得猛然一顿。
“回......回陛下问。”
“臣......臣确实曾为宣平门守备军百户官。”
“燕......燕王殿下奉旨赈灾时。”
“臣......臣曾奉命护卫燕王殿下于城外时的安危。”
“后......后来燕王殿下就藩燕地时因缺少随行护卫。”
“便......便向五军都督府讨要了臣等两百余宣平门守卒。”
谷登云闻言连忙再度一咬舌尖,随即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全部道出。
“尔现为燕王亲卫曲曲长一职?”
正德帝闻言沉默数息,随即再度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回......回陛下问。”
“蒙.......蒙燕王殿下信任。”
“臣.......臣现为燕王殿下护卫曲曲长。”
谷登云微微一顿,随即再度如实回答道。
“燕王此番出征漠北时。”
“尔可曾与之一同而行?”
正德帝再度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回......回陛下问。”
“臣......臣初时并未随燕王殿下一同而行。”
谷登云闻言不由得微微一顿,沉默数息后方才再度如实回答道。
“嗯?”
“缘何?”
正德帝闻言笔直的腰背不由得微微前倾几分。
显然这才是其真真正正关心的问题。
事实上许奕初至燕地的前几个月时间里。
其一举一动基本皆在正德帝眼线的注视下。
只不过后来随着许奕渐渐自燕地站稳脚跟。
其安插于许奕身周的一众眼线皆被问心百卫逐一清理干净。
甚至于就连司礼监提督太监温鉴安插于燕地十余年之久的暗卫。
亦在问心百卫数次血腥大清洗下折损过半。
自此之后。
燕王府方圆十里内便成了所有暗卫的禁区。
凡是胆敢踏足至燕王府方圆十里内的暗卫。
不消月余时间。
必然将会迎来问心百卫的血腥清洗。
甚至于就连司礼监提督太监温鉴所掌管的那支号称天下第一暗卫的暗卫组织亦不例外。
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许奕于燕地内的根基愈发地根深蒂固。
渐渐地燕王大营以及城外锻造工坊、冶炼工坊等诸多燕王府产业。
亦随之相继成为了所有暗卫的禁区。
也正因此。
许奕方才会在留下耿良作为替身后。
毫无顾忌地随着五千将士远征漠北。
甚至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若不是正德帝所遣传旨太监亲临燕王府。
直至这时大周朝野上下亦不会知晓许奕行踪。
而这显然亦是正德帝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皇宫腹地紫宸殿御书房内。
谷登云闻言不由得足足沉默百余息之久。
而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百余息时间里。
端坐于上首龙椅之上的正德帝始终面无表情地朝着谷登云施加无形压力。
然而不知为何。
方才无往不利的漠然以对,此时竟显的收效甚微。
百余息后。
立身于上首御案六七步外俯身垂首以对的谷登云内心再三权衡过后。
最终还是猛地一咬舌尖随即面朝端坐于上首龙椅之上的正德帝深深俯身抱拳一拜。
“回陛下问。”
“臣亦不知具体原由。”
“后来燕王殿下自漠北传来消息。”
“命臣随军护送一批军需至漠北。”
“臣随军护送军需至漠北野狐岭不久。”
“匈奴尸逐王便已率军杀至野狐岭三十里外。”
“与匈奴尸逐王大战终了后。”
“臣便奉燕王殿下之命携捷报八百里加急至京师。”
谷登云借舌尖剧痛强行稳住心神,随即徐徐开口禀报道。
闻及此言。
端坐于上首龙椅之上身躯微微前倾的正德帝满脸漠然之色地凝视谷登云足足百余息之久。
一时间偌大的紫宸殿御书房内再度陷入一种落针可闻般的浓浓死寂之中。
然而。
任凭正德帝再如何朝着谷登云施加无形压力。
立身于上首御案六七步外的谷登云亦只是满头汗水止不住地向下滴落。
以及身躯止不住地微微颤栗。
但却并未如先前那般两腿发软险些直接摔倒于地。
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的百余息时间匆匆而逝。
正德帝终是缓缓收回不断朝着谷登云施加无形压力的目光。
面色略显复杂地微微侧首望向御书房一侧所悬万里江山图。
‘奕儿还真是御下有方啊。’
正德帝目光中满是复杂地凝视万里江山图中所绘燕地疆域。
心中一时间亦不知是感慨还是其他滋味地暗暗思付道。
十余息的时间匆匆而逝。
正德帝缓缓收回望向万里江山图的复杂目光。
随即略作定神微微侧首望向始终默默立身于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
“取燕王捷报来。”
正德帝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遵旨。”
始终默默立身于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闻言当即躬身行之一礼。
随即徐徐迈步走向立身于上首御案六七步外浑身微微颤栗不止的谷登云。
谷登云闻言心中不由得猛松些许。
随即连忙自怀中取出捷报奏章,深深俯身后将其高高托举于双手之中。
数息后。
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自谷登云手中取过捷报奏章。
随即双手托举着捷报奏章俯身小步走向上首御案。
“尔且退下吧。”
正德帝自詹竹手中接过捷报奏章。
随即不徐不疾地开口说道。
“遵旨。”
“臣告退。”
谷登云闻言瞬间如蒙大赦连忙再度面朝正德帝深深俯身抱拳行一大礼。
随即脚步略显虚浮地俯身缓缓向后退去。
待谷登云身影彻底消失于紫宸殿御书房后。
正德帝目光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阴霾之色。
“尔等亦至殿外候着吧。”
正德帝略作定神,随即再度开口说道。
“奴婢遵旨。”
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以及数名随堂太监闻言当即面朝正德帝躬身行之一礼。
随即俯身缓缓告退而去。
待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以及数名随堂太监身影彻底消失于紫宸殿御书房后。
正德帝自袖摆中再度取出那方细长红木宝匣。
自其中取出两枚拇指大小通体浑圆的红色丹丸后。
随即径直地快速将其吞入口中。
待两枚拇指大小通体浑圆的红色丹丸彻底消融于口齿之间后。
正德帝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十余息后。
正德帝收起细长红木宝匣,面色略显复杂地拿起呈于御案之上的那封捷报奏章。
随着密封油纸等悉数褪去,一张略显泛黄的纸张渐渐显露于正德帝眼睑之中。
正德帝略作定神随即缓缓拆开泛黄纸张,细阅泛黄纸张其上所书。
随着正德帝近乎逐字逐句地细细翻阅。
许奕自率军出塞后所历经的数次大战渐渐浮现于正德帝眼睑之中。
而在许奕所书捷报奏章中。
自是免不了对数次大战的凶险程度以及燕军战损行一番夸大其词。
另对战后所获战马、兵刃、甲胄以及牛羊等牲畜行一番修枝剪叶。
除此之外。
在许奕所书的捷报奏章的前半部分。
许奕着重提及自身数次险些丧命于匈奴铁骑之下。
以及着重提及全歼尸逐王一战时的种种艰辛不易。
而在许奕所书捷报奏章的后半部分。
许奕先是以寥寥数笔提及匈奴浑邪王、新日王合兵四五万之众。
即将于数日后行军至野狐岭一代。
并对许奕及其麾下将士发起围攻。
随后则加重笔墨对朝廷大表忠心。
以及纵使敌众我寡亦绝不会后退半步的死战决心。
而在许奕所书捷报奏章的最后部分。
许奕则先是以一个在外游子的身份。
无微不至地关心起家中老父亲的身体状况。
以及略显絮叨地向家中老父亲分享着离家就藩后所遇到的一些趣事。
随后则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向老父亲隐晦地提及若此战不利恐无法继续尽孝的无奈与担忧。
最后的最后则是以一个将为人父的臣子身份。
向自家贵为天子的老父亲倒行临终托孤之举。
望自家老父亲能够看在自己为国尽忠的份上。
庇护自家那尚未出娘胎的孩儿能够平凡幸福地度过一生。
一封通篇不过千余字的捷报奏章。
正德帝却足足看了两三刻钟之久。
待看到最后那句‘儿燕王奕敬上’时。
双眼已然于不知不觉间悄然泛红的正德帝。
更是于顷刻间模糊了双眼。
且眼角处隐隐有着湿润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抬起袖摆缓缓擦去眼角湿润。
随即满脸复杂之色地望向另一只手中紧握的捷报奏章。
且这一望。
便是足足一两刻钟之久。
一两刻钟后。
正德帝满是复杂地长叹一口气。
随即将紧握于手中的捷报奏章再度收入油纸之中密封。
待将手中紧握的捷报奏章再度密封至油纸中后。
正德帝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袖摆之中。
随即略作定神望向大开的御书房房门。
“詹竹。”
正德帝声音略显沙哑地出言唤道。
“奴婢在。”
立身于御书房房门外随时候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闻言。
连忙俯身小步行至御书房内,随即面朝正德帝躬身行礼道。
“传旨内阁。”
“自明日起。”
“三日不朝。”
正德帝微微一顿,随即沉声出言下令道。
“遵旨。”
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闻言不由得错愕一瞬。
随即连忙面朝正德帝躬身行之一礼领命道。
话音落罢。
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当即俯身缓缓后退而去。
待司礼监掌印太监詹竹身影彻底消失于紫宸殿御书房后。
正德帝缓缓自上首龙椅之上站起身来。
随即唤来立身于紫宸殿御书房外随时候命的数名随堂太监。
“摆驾大道殿。”
待数名随堂太监行至近前后。
正德帝目光极其复杂地望了一眼御书房一侧所悬万里江山图中所绘燕地疆域。
随即声音略显沙哑地沉声开口说道。
“遵令!”
数名司礼监随堂太监闻言当即再度躬身行礼领命道。
与此同时。
就在正德帝下令摆驾大道殿之际。
身披半甲全身上下已然完全湿透且脚步略显虚浮的谷登云。
终是在两名年轻宦官的引路下再度行至宫城午门前。
待自宫城午门御林军守卒手中取过先前所留兵刃后。
谷登云方才真真正正地大松一口气。
数十息后。
谷登云遂在两名宫城午门御林军守卒的引路下。
径直地朝着宫城午门外行去。
临行之前。
谷登云忽然回首深深地望了一眼巍峨壮丽的宫城午门。
如果有可能的话。
其这辈子都不希望自己再度孤身一人地踏足宫城午门半步。
一两刻钟后。
近乎浑身虚脱的谷登云终是在两名宫城午门御林军守卒的引路下。
自宫城承天门真真正正地走出那座已然令其深感恐惧的偌大宫城。
而谷登云有所不知的是。
自其走出宫城午门的那一刻起。
一场因其而起的无形阴霾便已然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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