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僧人只是看着像少年,事实上已经活了很多年。
当然他还是少年,不然也不会投奔暗物之海。
相信他有办法能够带走那边海底的、数不清的怪物,也有可能再遇到一些母巢甚至是又一个暗物者。接下来穿过空间裂缝来到这边的怪物数量会变得少很多,梦火工业基地这边的舰队的压力也很小很多。
烈阳号战舰再次启动,向着燃烧的行星驶去。曾举在857基地研究人员的帮助下开始进行最后的方案确定,十几台超微粒子化核动力炉以及最新研制的融蚀设备已经运抵,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不管是星河联盟的本土强者还是远程操控的大型设备,都无法在近距离里承受融蚀设备的高温,精确度上更是差的太远,还是只能交给飞升者来做。
不知道这个时候,曾举有没有再次想起那个性格骄傲放肆、甚至很混账的沈家公子。
那个穿着灰色格子衬衫的中年研究员,端着茶杯来到了战舰下方。手环轻轻一靠,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沉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开启,空间极为阔大的战略库房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关于融蚀设备的设用,他已经在857基地便完全掌握,而且他的算法与曾举不同,所以不用亲眼去看着学习,曾举如果承受不住,他才会表明自己的身份前去接班。
战舰的库房两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设备以及数量奇多的核弹,依然还是那样空旷。
他走到库房正中间,感受到空中残余的气息,端起茶杯喝了口。
茉莉花茶已经微凉,不是那么爽口,不过他对生活的要求向来不高。
他忽然感觉到了些什么,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向合金墙那边的弹架。
擦的一声轻响,一颗不知被遗留在角落里多长时间的黑色棋子破空而至,准确地落入他的指间。
看着指间那颗黑棋,他微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想念的微笑,手腕上的那根银色手镯仿佛也变得更加明亮。
……
……
晨光穿过窗户上的玻璃,落在棋盘上,照着正中间的那颗黑色棋子,闪闪发光,就像井九的眼睛。
雪姬靠在沙发一角,面无表情看着墙壁上的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当然她本来就没有表情,除了偶尔会眯起眼睛。
电视光幕上还在实况转播市政厅里的会议,吵了一夜之后,不管是市长先生还是那些高级官员以及市议员都撑不住了,至于那些有具体工作安排的官员则是早就已经离开,去往各自负责的街区与机构。
伊芙的身影从电视光幕上消失之后,花溪便对那些无趣的吵架失去了兴趣,只是看着光幕里不时放大显示的那些预警字幕以及流程安排,她觉得应该认真地背下来,只是越背越迷糊。
啪的一声轻响,井九往棋盘上落了一颗白子。清脆的声音惊醒了花溪,她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对他说道:“哥哥,撤离条例我背不住,但我记住了携带物品列单,要不然我先去弄?”
其实井九不是很理解电视上在吵什么,撤离又是什么意思,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然后继续落子,没用多长时间,棋子便落满了棋盘——如果这棋局能够传回朝天大陆,雀娘大概又会幸福的晕过去。
“谁会叠衣服?你那块红布要不要带着?应急多功能装置是什么?我怎么没找到?”
花溪从来没有整理过行李,不管是在星门基地家里,还是在祭司学院,又或者是这个家。事实上,她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件行李,被井九从星门带到主星,又从雾外星系带到这颗星球的某个下水道旁。
她越整理越心烦意乱,抱着一堆衣服跑回客厅,大声喊了起来。
这几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小姑娘的脾气越来越大。
寒蝉在窗台上回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似乎真的是要醒了,这确实有些危险,但家里有人帮着分担家务、承担责任的感觉真好。
井九与雪姬不会理会这些事情,也不在意她的大声喊叫,反正720里没有邻居,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他们可以对这个世界的任何变化都没有任何反应,比最高的高僧还要高。
这个时候,720一单元的客铃忽然响了起来。对视交互系统早就坏了,花溪有些恼火地把怀里的东西扔到雪姬身上,打开房门,又打开单元的铁门,发现台阶上放着一个篮子,却没有看到访客的身影,只是地面上的薄雪里有一行足迹,远处的花坛上则有一行猫的爪印。
她提着那个篮子回到家里,说道:“不知道是谁。”
雪姬从那堆衣服里挤出头来,用圆乎乎的小手把挂在脸上的一个袜子扒到一旁,冷冷看了她一眼。
“好像是……前面楼的。”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用缓慢的语速补充道:“打篮球的,小孩儿。”
花溪从篮子里翻出了一个旧烟草盒,有人在纸盒上写了留言,大概意思是:我是714楼里的一个邻居,现在要做撤离准备,虽然不见得真的会撤离,但家里的有机制品需要自行销毁,我最喜欢吃冻梨,妈妈趁着今年雪一直很大,温度很低,给我做了很多,一时半会吃不完,怕浪费,所以给你们拿了些来。
不知道那个打篮球的少年是谁,也不知道送礼是他的意思还是他们全家人的意思,总之留言里满是笨拙与小心翼翼的善意。
雪姬没有反应,井九说了声谢谢,问题是这时候人早就离开了,也不知道这声谢谢是说给谁听的。
花溪从篮子里取出一颗冻梨,好奇地看了看,说道:“这么难看,不知道好不好吃。”
冻梨的颜色乌黑,就像是人身上的淤青,看着确实有些不咋嘀。
井九想了想,说道:“得吃。”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难看的不见得难吃,得尝到嘴里才知道真正的滋味。就像伊芙老师每次给他们拿的糕点都很好看,但吃起来味道真的很不咋嘀——他不知道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糕点应该直接吃,并不需要像花溪那样,每次都用蒸锅把它蒸烂蒸透。
花溪心想哥哥说的很有道理,拿起冻梨送到嘴边,用力地咬了下去。
然后,是毫无意外的一声痛呼,以及瞬间涌出眼眶的两行清泪。
井九有些笨拙地安慰了两声,建议道:“既然这么硬,那放软了再吃吧。”
怎样才能把一颗冻梨放软?最直观的想法当然就是加热,好在今天花溪因为情绪不好,懒得去烧水动用蒸锅,直接把那些冻梨搁到了窗台上,等着被阳光晒化。
冻梨表面有层薄薄的雪,看着就像是糖霜一般,被阳光照着,终于显出了些好看,也变得诱人了很多。
待晒的时间长了些,向阳那面的雪霜渐渐化成水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
窗外忽然又落下雪来,阳光穿透雪花,穿透玻璃,照在冻梨表面的玻璃珠上,折射光线,美不胜收。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从钢琴上拿下笔与纸开始速写,只是画的有些不满意,再次想起一个叫做何沾的人。
……
……
欢喜僧来过这里。
暗物之海里,万物皆暗,没有任何光线,真的很像最深最深的海底。是的,他也去过海的最深处,在没有光线的死亡的深渊里停留过很长时间,而且那里的海水就像此时身周的空间一样寒冷。
过往几次进入暗物之海的时候,都是从边缘进入,而且去的不远,身后还有繁星,仿佛家乡的灯光一般为凭,随时可以找到方向,然后退回去。
这时候他已经深入暗物之海不知多少万公里,天火工业基地的那道空间裂缝,从最开始的黄金瞳变成小光点直到现在早已消失无踪,便是他也无法看见。
这里没有可见光,别的射线也极为稀疏,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好在被他从空间裂缝那边引过来的怪物们有着明确的存在感,可以帮助他确定自己的存在。
那些怪物的数量不少,但只能在太空里飘着,就像风筝一样,速度奇慢,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威胁还是来自于暗物之海本身。
他感知不到散布在空间里的暗能量,但很明显,那些暗能量正在不停地向他的金身里浸入,禅心已动。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抹亮光,就像看着已经熄灭的纸钱里忽然迸出一颗火星,然后点亮了盆里的纸。
那是一颗正在熄灭过程里的恒星,不知道是不是内部的光热高压环境发生了变化,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类似的画面在暗物之海里时常会出现,可能要再过很多很多年,那些光芒才会真正的尽数敛没。
借着远方那颗恒星耀出的光芒,欢喜僧用天眼通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僧袖微拂,踩着大涅盘加速飞了过去。
数十个母巢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宇宙里,仿佛要与宇宙本身融为一体,被那颗恒星光线照亮了一面,才从宇宙里显现出来,露出乌黑色而密布麻点的表面,看着有些恶心。
感应到有生命的到来,那些黑色母巢即刻苏醒,无数只触手从表面的那些麻点里生出,就像是闭合的毛孔忽然生出了汗毛,又像是蛆虫从腐烂食物的表面钻了出来,更加恶心。
光线照亮了这一切,映入欢喜僧的眼帘,他欢喜赞叹道:“好美。”
宇宙里没有介质也没有听众,他不是沈云埋那样的人,这时候自然不会用振动空间的方法传播声音,于是是无声赞叹,神情却毫不作伪,全然发自内心。
美丑这种概念是功利主义在人类这种生物身上的充分体现。
欢喜僧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了不起、最强大的几位存在之一,已然超脱了人类的很多界线,自然看事物也更超脱一些——他的审美依然是人类的,却更加极端。
除了远古时期那位神明,应该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画面,至少他没有在任何资料里见过,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些画面与资料留下来,就算自己没能找到雪姬,无法离开这片海,后人至少能够知道多些东西。
他让大涅盘静止下来,不知从何处拿出笔与纸,画下眼前的无尽黑暗、远方的恒星垂死之火、近处的这些像冻梨一样的母巢。
那笔是当年他在一茅斋的时候用的笔,那纸是水月庵门前桃树皮做的纸。用这样的笔,在这样的纸上写的字、作的画,哪怕在再糟糕的环境里也能保存很长时间。
笔尖在纸上涂抹不停,他把眼前景物尽数留在画里,然后又附上眼见、心算得到的各种详细数据。
最后,他把这张纸放进大涅盘里,然后飞到那些母巢前,伸出手指勾了勾,说道:“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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