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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敦野的报应

        熊头山山涧里,白思岸盯着铜簪,回忆让愧悔汹涌更甚,他仿佛看见了铜簪上映出自己不堪的脸,他低着头瞪着眼睛,颤抖的嘴唇微微张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向下掉,他慢慢的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膝盖,那曾经被打断的地方。他抬头看着沿溪流蹒跚前行的坦生,心绪又一次崩溃了…

        “我明知你冤屈却救不了你,你又何苦来救我?何苦来救我?”

        坦生浑身疼的难受,她欲坐在地上休息,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摔进溪水里,白思岸见状,赶紧跑过去救人。他焦急跑过去才知道,水才到坦生的胸口…

        他松了口气把她从水里拉了上来。

        坦生害怕他的疯魔,便有意离他远些坐。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知道…”坦生小心的问他,她要是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早就躲起来了,让他连坦生的影子都见不着。

        白思岸见坦生低着头,他便弯下腰抬头盯着坦生看,坦生被盯的不舒服,就转过身躲避他,他又跟着坦生转过来,继续盯着她。

        “你盯着我作甚?”坦生开口的同时,白思岸也同时开口:“让你送簪子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坦生思考了一会儿才把他的声音在他们混合的声音里择出来。

        坦生紧了紧衣裳,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她怕他发疯,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呼救都没人能听见。

        “啊…他活的挺好的。”坦生敷衍了一句,本以为白思岸还会问她让她送簪子的人是谁,她早就提前开始发愁,路天水,虺沟,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不能说,说了说不定会替他们去死,敦野…此人是妖,但有人籍,刚从虺沟逃出来,应该不会像路天水一样被人痛恨…如果白思岸问那个人的名字,那她就回答敦野的名字…就当她把一切都准备好时,白思岸竟然没有继续再问。

        他攥着铜簪,眼睛空洞的望着天,坦生紧张的防备着他,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

        许久,他问坦生:“你要回家吗?”

        坦生听到的并不是问题本身,而是他问了一个问题,他问了一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呢?点头还是摇头,点头他会发疯还是摇头会发疯?她迟疑的不知所措,身体又往远处挪了挪。

        白思岸看透她的担忧,便认真的对她说:“我醒了。”

        坦生嗯了一声,与此同时摸了摸鼻子抓了抓耳朵来掩饰一直思考逃离他的尴尬。

        “我是说…我不疯了。”

        疯子的话不能信啊…还不快跑…仿佛有另一个她在心里狂吼…

        “那个…我有事,我先走了。”她起身想要逃,筋骨的剧痛再次将她的身体拉回蜷缩状态。

        白思岸久居白雪戈壁,一眼便知坦生这是寒毒附骨,他爬去坦生身边,坦生想逃,被他的温热的手掌抓住手腕,顺势一拉,将她拉到白思岸怀里,白思岸包裹着她,就像一个厚厚的毯。

        坦生在学校里时,身边的同学都是按照出生时的数据分到一起的,因数据分配结构稳定,他们永远都是不近不远,安静的说话,听话,机械而有序的。

        所以在这个时代,她见到人最先的反应是惊恐,继而好奇。没有数据,她仿佛失了魂不知怎么和人相处,更不知道哪些人可以离得近,哪些人要离得远。

        现在,坦生被白思岸保护着,他们贴的很近,让她很不自在。

        白思岸两只胳膊绕在坦生面前,坦生看着他掰断了铜簪,拿出了两粒小石子一样的东西,没等坦生看清,就把其中一颗送到坦生嘴边。

        “吃了吧,吃了就不难受了。这是白家鼎盛时,汇龙峰赏赐的,用黑叶毒淬的地蜥骨,能保命。”

        “我性命无虞,一会儿就好了。”坦生拒绝了他的好意。

        白思岸轻轻叹道:“我受你黑血而重新清醒,我送你药你却拒绝,那我岂不是白白受了你的好意?”

        坦生无奈道:“黑血不是我情愿给的…是我没办法守住它,让我来的人也没告诉我我来就是要为你牺牲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若知道此行我是药来救人,我就有多远跑多远,不来了。”

        “黑血的确太有诱惑力,诱惑力大到可以放弃大地共同遵守的约定。”

        “不死不伤,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我们创造了一切,我们想永远拥有它。”

        坦生回过头,看见白思岸也在盯着她,眼神平静,半点没有疯魔的样子了。

        “永远?没有永远的。”她翻过身,与白思岸面面相对,“连宇宙的规则都可能因为一个偶然的偏差而改变…哪有什么是永远的呢?”

        “让自己活着,并且创造不止,这就是永远。”

        “我们老师说了,生命的长度其实是很长的,只是有不同的形态,不同形态之间有不同的频率,可能无法相互看见…如此说来,人人都是长生的,何需黑血?”

        白思岸听此先是一怔,后无奈的笑笑问道:“你的老师从无人之处来吧?”

        “不是啊。”

        “那怎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生命之所以不舍生命,贪生怕死,怎会因为它那呆板的长度?”

        “那是因为什么?”坦生追问。

        白思岸收回双臂抱在胸前,垂着眼睛:“我不知道…”

        “那我老师说的就是对的。”

        “他说的对,笼统的被概括是大部分生命的宿命。他可能在天上,大地上的生命都被隐藏在云层下,隐藏在日夜与四季的颜色中。若我有机会就把你老师的眼睛挖出来,丢在地上,让他好好看看,这些冷漠的规则与概括到底是何等的生命在诠释。他哪里知道有多少遗憾随着生命的消逝都弥补不了…”

        坦生坐起来,甩给他一句:“你又疯了。”她是懂护短的,她的老师就是她心里的光,她所知的外面的一切都是老师说的,他是对的,他怎么都是对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白思岸捏着一粒药慢吞吞起身把它塞进坦生嘴里,他捂住坦生的嘴,提着她的脸向上扬,逼迫她把药咽下去。而后他轻松的伸了伸懒腰:“我们之前,不欠了。”

        坦生咳嗽了几声,那药味奇怪的让她恶心…

        “我千辛万苦把簪子送来,你说破坏就破坏了?”

        “簪子是旧人旧物,不留也罢。我在心里记着他,每天都记得,他就是新人,活生生的人。”

        坦生站起来,身上的疼确实轻了些,连同皮肤上的伤口,都好了很多。

        “你的确…还没完全好。黑血能愈万物只是个谣言。”

        “它不是谣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还是小心些吧。”白思岸叮嘱道。

        “若不是谣言,你怎么还时不时疯魔?”

        白思岸垂着眼睛看着坦生说:“疯魔是我的本性。我好了会更疯。”

        坦生一下怂了,她赶紧站的离白思岸远一点…

        白思岸离开后的白府,由深渊至洞口迅速结起厚厚的冰,冰如同游龙,由渊底窜了出来,白无见势不好赶紧拉着庄庄逃跑。

        “伯伯还在里面!”风雪怒号,地动山摇,白无根本听不见庄庄的话。他们根本不知道白思岸是什么时候跳下深渊的。白府瞬间被冰封,他们前脚踏刚出大门,后脚就被冻僵了,速度之快,痛苦都没来得及跟上。

        一条冰封的宛如龙头的冰雕伏在白雪戈壁上,冰雪陡然安静…只听一声轰响,一道火旋从冰封里闯了出来,冰凌四溅,恰好打在庄庄身上几颗,昏迷的她撑着最后一口气醒了过来。

        只见地上突然铺了一层火路,火路蜿蜒到远处的风雪里,它匍匐在地随风而动,如同一只巨大的长的没有边际的火莽。路天水踏在火路上,身后冰封被火旋掏出一个洞。

        “白雪戈壁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埋怨一句,又朝远处定地石上方的红楼幡看了看,冷冷笑道:“只有傻子才喜欢在这。”

        定地石上,漂浮的红色如绒羽的流苏组成的红色小楼称红楼幡,那是曾经保护大地的四方天祥安息之处,传说他们的灵魂会住在红楼幡里,守护定地石,守护大地。传说这里有个能通向地蜥一族的入口,那里有曾威名赫赫的地皇,他住在赤铁宫里,守护着每一个人。

        这种没有理智的坚定,路天水称作傻子。

        只剩一口气的庄庄开始神志不清,明明很冷,她却仿佛浑身着火一般,恍惚中,又看见一个一身赤膊红衣,行于火路之上的女人,她当即判断,她是路天水,那个刺杀她父亲的人。她的视线变得无比清晰,已经冻僵的手脚好似奇迹一般热了起来,她隔空将那把匕首向路天水投了过去:“路天水,你去死吧!”她愤怒一吼,匕首飞到路天水身后,路天水懒懒的抬了一根手指,那匕首顿时变成冰雕落在地上。她冷冷回头,黑色的眼睛如刀刃一般锋利。

        她看到了被冻的一身青紫的庄庄,也看见了旁边已经被冻死的白无。

        她一看便知庄庄命不久矣,可她身上的东西却令她无比好奇…庄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赤环,紧接着一只雪白而美丽的手从赤环里伸出来抓紧了庄庄的胸口,路天水瞬间出现在庄庄面前,她第一次无比清晰的看清她,一个冷艳又如浮萍般的女人。

        “还我父亲命来!”庄庄声嘶力竭与此同时抬起双手,手心紧紧握着刚刚凝结成的雪刺,刺向路天水的头,路天水根本不在意这毫无危险的攻击,她抓着庄庄胸口的手用力向外牵引着什么,庄庄还未碰到路天水的脑袋,她的身体就慢慢变成尘土,如同突然塌了的积木。

        “这样的贫瘠的身体竟然藏着宝贝。”路天水抓着御物扇,仔仔细细端详一番,边端详边沿着火路向白雪戈壁外走,“这个东西比那个不听话的东西有用。”

        月半时,星光澄澈,虺沟里,绝壁小亭上,狐主正站在其中俯视虺沟的沟壑纹理,如飞龙走蛇的路与沼泽,恰如他百转千回的心绪。

        虺沟的风如巨兽的叹息,一阵静一阵猛烈,吹的小亭上的黑色裘帘来回摇曳。

        “那个没良心的敦野,我保了他的命,他竟不知死活的去白府找黑血人了。”路天水踏着陡峭的木台阶,踏上凉亭,就坐在围栏边,心不在焉的玩弄这黑帘。

        狐主习惯了她突然的打扰。

        “你既然知道他擅自行动,为何不就地处决他?”狐主背对着路天水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就地处决他?”路天水停下玩弄裘帘的手,侧目看着狐主,“我该做的都做了,他已经跑去白府了,在我要杀他之前就跳下山洞深渊了,那么冷的地方,我可不敢追…谁知道底下有什么。”她懒洋洋的站起来,走去狐主旁边,将一般黑血珠亮在狐主面前:“敦野是荧祝人,他有炼火,早就把黑血给练成黑血珠了。你让一头狼去送一块肉,呵,亏你想得出来。”

        狐主伸手去拿那半个黑血珠,却被路天水晃了一下,路天水攥紧黑血珠将它藏去身后。

        “白府的人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被黑血扰的鸡犬不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不过这也算是你偷偷释放我爱宠的报应。既然黑血人对白府很重要,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送?还让敦野去送,我看你压根就不想救白家人,你想把他们推火坑里。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帮你抢回了一半黑血珠,另一半嘛,现在在谁身上,以后在谁身上,我就管不着了,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她把一半黑血珠漫不经心的塞进狐主的衣领里,转身就走了。

        不久,正殿窗口飞出白色的水气,应是路天水在吃火锅了。

        狐主的肩上落下一只黑色的带翅甲虫,甲虫振翅,仿佛要引领他去什么地方。

        狐主跃下小亭,黑羽瞬间绽放半空,那翻飞的黑色羽毛就像在空间上划开的小口,黑的令人恐惧。一只六翅黑甲狐不知从何处出现,它背着狐主飞跃虺沟。佑湖上,水波不兴,月影清冷,焰合花被风吹起火星一样的花粉落在湖面上。

        熊头山涧,那个挂满雾凇的洞口,突然伸出一只满是寒霜的手…那只手用力扒着石头,将僵硬的身体拖了出来…他指头关节皮肉都冻的开裂,身上遍布着紫青色的伤口,冷让他没有知觉…他大口的呼吸着,喉咙里发出轰轰的声音,一双赤瞳无力的看着天上月,红发散落在地,如一滩红血。

        黑羽旋转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鼻尖,随即出现的是狐主,敦野立刻起身想要逃离,狐主隔空抓起他,向旁边的石壁重重摔去,石壁轰然落下一堆碎石,敦野从石壁上沉重的落到地上,浑身的筋骨都被震碎…

        狐主又隔空夺过他的贴身项链,一掌粉碎了它…

        “你不守约定,也不守规矩。”狐主冷冷的对奄奄一息的敦野说。

        敦野早已没有力气再应答,狐主的到来是他早就预料的报应,他本以为他会很轻松的得到黑血珠,有了不死不伤的能力就可以慢慢去寻火芯了…奈何废物如坦生,仍有人相护…

        狐主离他很远,他不愿他的血溅在自己身上:“你也不配路天水对你的优待。你不再是我虺沟的杀手。”

        狐主讨厌不听话的人,不听话的人会让人失望,他不喜欢失望。路天水是个例外,她不听话,可她从不让狐主失望。

        狐主离开了,月影下,只恍惚剩下黑羽的影子。

        狐主给敦野留了一口气,琉璃血的人是不能被杀的,狐主在时他没死就不算狐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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