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穹原野下，血与火飘零，有低沉颤栗的哀色升起，破碎的琉璃盏打翻在地，金色法衣破烂，舍利子黯淡，有缥缈的生灵在云深处喋血，万道剑芒啸空而过，浊红的气浪翻滚，悲戚的气氛在蔓延。

        瞥见如此灭绝的景象，邹海川尚未苍老的心中也是一怵，自深处生出一股深深的忌惮来。

        双手刚触及韩琮的躯体，却有一股强劲的气浪将他推开，邹海川脸上尚且惊疑不定，韩琮已经弹射而起，在半空中稳定了身形，同时双眸中有血火在燃烧，猩红欲滴的颜色令人心头发虚。

        “嗯？”徐子瞻有些诧异，眉毛轻轻皱了起来，方才那一击的破坏力到达何种程度，他自己当然再清楚不过，按道理来说，此时韩琮应该已经失去了一战之力才对。

        看了看对方身上那巨大的伤口，再感受到，徐子瞻突然有些不太敢确定了。

        韩琮眨了眨双眼，忽然一股莫名的清凉感觉涌上心头，令他一时间抑制不住冲动，眼角迸射出一抹血红，沾染了尘土的赤红血珠滚落，落入滚滚风尘之中，而这一刻韩琮整个人也发生了难言的变化，如同拂去了尘埃，焕发出无尽的光彩。

        此刻在徐子瞻眼中，韩琮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肉身中酝酿着恐怖的生机，先前被他斩出的巨大伤口在以极快的速度弥合，澎湃的血气如同汪洋一般，总量庞大得几乎非人！

        而邹海川随之也露出喜色，虽然不知道韩琮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如今的情况显然对韩琮有利。

        感受着体内气机的弥漫，韩琮缓缓睁大了双眼，先是斜睨了徐子瞻一眼，紧接着发出一声似龙非龙的吟啸，震动长空，生出的庞大气浪顿时冲散了残余的云气，恐怖的雷暴也随之迅速销声匿迹。

        徐子瞻瞳孔微微一缩，韩琮如今表现出的能为，他竟然有些看之不透。

        就在他心中惴惴之时，韩琮突然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一息。”

        徐子瞻有些懵然，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韩琮单掌擎天，挥落的瞬间如有惊天霹雳！

        源于武者的危机本能，徐子瞻浑身毛孔紧急闭合，下意识地挥动“万里天征拳”，顿时大气磅礴的拳力再次翻起。

        “落！”韩琮口中轻吐一字，眼中骤然变得炽红一片，眸光如同一片湖泊，映射出血色的景象，惊破天地的杀机之中，有飞仙横尸，喋血碧落。

        徐子瞻的瞳光骤然变得空洞，被一抹血色浸染，如同亲历阿鼻地狱，眼前所见尽是尸山血海，一柄又一柄比天高的利剑斩下，云端的仙神流火般陨落，如同一颗颗大星砸落在他的心间，震得他神魂几近离体。

        意志受损，徐子瞻口中喷出一道血箭，甫一开眼，便见到无边的杀气冲天，一道血红的剑影斩落下来，“万里天征拳”的拳势随即被一剑剖开，好比豆腐遇上了尖刀，在这股绝灭、霸道、专注、凌厉入骨的杀机面前，任何力量都是一冲即溃，无可阻挡。

        剑影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斩下，徐子瞻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伸手抓去，下一刻眼角兀然迸裂，两行血泪落下，漆黑的头发披散开来，渲染得他的脸庞如同厉鬼一般。

        “住手！”一抹猩红在手掌间绽开，如同凄艳的玫瑰，血液汨汨流出，很快染红了整条手臂，徐子瞻终于忍不住大叫道。

        韩琮不为所动，手掌仍然坚定往下按压，随之又是更多的血花溅起，徐子瞻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起来，浑身灵甲光芒大放，承受了极大的压迫。

        嘭！徐子瞻的双膝突然一沉，猛地砸碎了地面，整个人跪伏在地上，呈现出一副极为憋屈的姿态。

        “我……我败了！快住手！”一股悲愤涌上心头，徐子瞻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膝下的地面全然被血液染红，听到徐子瞻高声言败的声音，邹海川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注意到徐子瞻手膝处血肉模糊，其中骨骼几乎破碎了个干净，换句话说，此时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韩琮眸光一动，不见他有明显动作，漫天的杀机竟迅速收敛起来，直到剑影消散，徐子瞻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似方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在徐子瞻言败之后，邹海川也走上前来，小心地看向韩琮，生怕他有个好歹，感受到邹海川的关切之意，韩琮摇摇头，继而轻声道：“请前辈为我护法。”

        邹海川愕然，有些疑惑地点点头，随即韩琮便兀自坐了下来，进入闭目调息的状态，很快身上便喷薄出一股蓬勃的气机。

        耳畔隐隐有潮汐声传来，邹海川听得真切，转而惊讶地看向韩琮，只见后者此时被灰白的雾霭包裹起来，一股融融的气息盘绕在其身周，正一跳一跳地涌动着。

        身为过来人，邹海川对此极为了解不过，这正是突破空武的征兆，引动虚空元气，进行一个将空间奥义纳入体内的过程。

        武修境与空武境之间的修炼大有不同，泾渭分明，在武者的初级阶段，从锻体开始，引气，逆脉，归元，精武，抱山一系列的步骤修炼，都是注重肉身的根基打熬，以及元气底蕴的积累，如同在不断堆积薪火，在身体中储备巨量的生机，向足以承受更高层次力量的方向强化。

        大多数武者都在这一过程中艰难地前行，因为肉身乃是根本，轻易碰损不得，如同一点散发微芒的火种，武者要在日积月累的修炼中小心呵护，不断用元气与精神温养，使其不断壮大。

        空武境界，顾名思义，是涉及到空间奥秘的修炼，武者由抱山境向更高的层次发起冲击，以自己的身躯为跳板，向虚空攫取更高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种种诡谲变化，武者往往会遭遇到无法预知的凶险，对于自身的底蕴浑厚程度是极大的考验，几乎所有的人在面临这道关隘时都会束手束脚，如履薄冰，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一关的折损率极为吓人，达到了十之五六的地步！

        要知道自上古毁灭以来，中古迄今也有极为漫长的年岁，已经有无数武道大家摸索出了修行的窍门，将许许多多需要注意的事项公诸于众，然而在这种大环境下，空武境武者依然为数不多，即便是在精锐云集的羽苍军中，丹华境界武者可以稳得统领职位，神霞境界以上不是一军都尉，就是将军，而到了天一境界，如澹台云洲那等人物，更是得皇朝气运垂青，如果不是被朝廷收入内禁做供奉，便是在外做一军主将，成为武力的标杆。

        总而言之，突破空武境界有大凶险，除非是神佛之子，圣贤后裔一类天才群类，否则定然要慎之又慎，即使是邹海川如今已达天一境界，每每回想起突破空武时的经历，也还是有些泛虚。

        虚空波动越来越大，浪潮拍岸之声不绝，徐子瞻也感受到了韩琮的异样，本就苦涩的脸上浮现一片灰白，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起。

        同时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极为可怕的念头，盼望着韩琮冲关失败，折损在空武境界之前，那样或许不能掩盖他的失败，但他却可以发出幸灾乐祸的大笑，借此让自己好受许多。

        邹海川目露忧色，即便他心知韩琮根基超人，然而在这一道任谁都不能忽视的关卡前，任何现实的支撑都会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就在他煎熬般的等待之中，虚空突然一震，遽然一道黑影自韩琮身上扑了出来，落在地面上只翻身一滚，顿时便化出颀长雄武的蛟躯来。

        邹海川大为惊骇，韩琮身上怎么会冒出一条蛟，亲身感受过蛟类的威能，邹海川顿时如临大敌，轰雷戟骤然贯入地面，遥遥指向灰蛟的头颅，戟锋寒光吞吐不断。

        灰蛟看都不看邹海川，自行盘动着灰黑色的身躯，仰着高角注视着韩琮，在它蛟族的感应中，此时的韩琮显然进入了类似于蜕变的过程中，受不得打扰，故而它才从韩琮身上脱出，要守护这种变化。

        没有感受到恶意，邹海川的眉毛也是抖了一抖，看到灰蛟盘身守护着韩琮，他也隐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暗赞一声好运气，便将轰雷戟收了回来，一人一蛟就这么守在韩琮周围，全神贯注地为其护法。

        不远处，徐子瞻乍一见灰蛟，脸色便是变幻不断，良久之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冷不丁地喷出一口血箭，浑身好比有千万斤重，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虚空气流越来越活跃，逐渐集聚成一轮漩涡，邹海川耐心地等待着，时刻关注韩琮的情况，灰蛟则是有些意态懒散，在它同源的气息感应下，韩琮此时全然无恙，变化仍在四平八稳地进行着。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中间徐子瞻醒来了一次，脸色阴晴不定，几次张口欲言，然而看着场面诡异的静谧，又只能把话吞回肚里，索性闭目调息起来。

        就在邹海川微微有些神倦的时刻，一声闷雷突然在山谷上空响起，韩琮身周环绕的气流散开，此时他睁开了双眼，隐隐可见一方混沌景象。

        甫一睁眼，韩琮便发出一声长啸，随即无方天洞开，三枚散发着不同光芒的晶石飞出，砰然炸开化作三团气流，随即滚滚融入体内，一时间韩琮体表亮暗不断转换，伴随着青、红两色缠绕，深沉、澎湃、轻灵的气韵不断地交织。

        浩瀚威能扩散开来，三道恢宏门户凌空而降，青光盎然中一张精巧的长弓出现，清风环绕，还有炽火滔天，死气森森，三种不同的力量体现，如同三恶地狱降临。

        韩琮张口一吞，斗大的“杜”“景”字门便被纳入体内，同时神秘的“死”门化作一枚犄角形状的符号，在半空中衍化出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有冥河，死舟，骨白色的魂幡飘扬，随后也呼啸着没入体内。

        三门出现后，韩琮的气息开始迅速攀升，冥冥中好似有异力加持在他身上，张目睚眦间具有了一股凛然的神威，如同庙宇中的威明神像，可以惊走冥邪，镇压凶魄，无形中透出晦暗深沉的意志。

        双手拈印，韩琮如同枯根一般扎在地面上，上半身清气缥缈，与虚空融为了一体，下半身则是晦气沉沉，像是连接着某处不为人知的古老所在，此时的他面相庄严，表情越发神圣凛然，似乎发生了某些不可知的变化。

        就在这时，上空突然一道阴雷压境，天穹如同被人泼了墨一般，恶风扑面中，韩琮的面相由神圣转为狞恶，脸庞变得青黑，并长出了寸长的獠牙，形同恶鬼。

        邹海川顿时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轰雷戟似乎也感应到了暗邪的存在，陡然迸射出强大的电流，隐隐指向阴暗天幕下的人影，颤鸣不休，释放出极强的敌意。

        灰蛟也不安地嘶鸣起来，在它的感应中，此刻这位主人的气息很怪异，充满了令它烦躁、厌恶的感觉，仿佛站在了它种族的对立面，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亲切感又让他彷徨不已。

        一双紫色的妖异眸子睁开，其中有暗紫色风雷在怒吼，隐约可见有浩瀚陆地自万丈高空落下，无数漆黑的大手参天而起，将陆地瓜分破碎之后，一同坠入深渊无间。

        茂盛的山林中，一名行僧打扮的人物正执杖前行，步履沉泰间，脚下突然一止，方正的眉毛高高扬起，如同金刚怒目，罕无人迹的山岭间霎时金光灿然，一枚“卐”字符号广照如大日，佛经禅唱声震动四野。

        “乱法诸魔，如来大敌。”

        “我是，不动冥王。”

        万宝楼秘苑之中，昏睡的绮儿突然发出惊恐的梦呓，小兰一下急了，不停地摇晃着绮儿的娇小的身躯，然而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是唤之不醒。

        “小姐，你怎么了啊？”小兰顿时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就在她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时刻，却见绮儿的身躯缓缓飘浮而起，缓缓睁开了双眼，一道冷电划过，原本娇憨可人的脸庞突然变得凌厉逼人，一如高高在上的神女，清丽绝尘，冷漠而难以接近。

        宛如上苍杰作的纤细手掌伸出，当日将韩琮抓走的女子身份也终于曝露，完全变了另一副模样的绮儿神色淡淡，柔荑一划，顿时一幅画卷自虚空落下，张开的一角中散射出逼人的光芒。

        面对这位陌生的“小姐”，小兰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等。”冷艳逼人的女子只吐出一个字，随即便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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