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水淀村。

        “欢迎皇军，欢迎皇军！”杨五爷和刘老七摇着膏药旗，冲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日本军官，厚颜无耻地献着媚笑。

        “呦呵，这不是五爷吗？怎么着，你也愿意和侄子我一样做皇军的顺民呀！”杨大麻子看着杨五爷一个劲地朝着自己身后的日本军官献媚，多少有些生气，抬起脚一边骂一边把杨五爷踹了个跟头。

        “呦，这不是麻子大哥嘛，老七我等您多时了，我也要跟您干，我要报仇。”说着摸着自己被割了的一只耳朵左，跪在了杨大麻子的面前。

        “妈的，什么叫麻子大哥，叫杨队长，老子现在是侦缉队队长。”杨大麻子很是不满意刘老七对他的称呼，直接一脚踹翻了他。

        “哦，杨队长，欢迎欢迎杨队长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刘老七赶紧换了套说辞。

        “嗯，这还差不多。”杨大麻子眯着眼点了点头，“好吧，进队伍吧，回去再发你枪。”

        “哥，太君问你刚才和他们说什么呢？”杨七爷那个逃过一劫儿子杨玉龙，凑到了杨大麻子跟前，问着。

        原来，这小子曾去日本留过学，会日语，被杨大麻子从县城里给抓出来，逼着做了日本人翻译官的。

        “你跟太君说，我让他们把村里最漂亮的女人，都召集起来，送到杨家大院供太君们消遣，去，就这么说。”杨大麻子转了转眼珠说道。

        “哥，这不太缺德了嘛！”杨七爷的儿子显然不愿意翻译。

        “你个傻蛋，这日本人在杨家大院里有花姑娘了，咱不就可以到处搜刮钱财了嘛，去，就这么说。”杨大麻子说着瞪了一眼杨七爷的儿子。

        “唉，”杨七爷的儿子一转身，回到了日本军官的马前，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不过他说的，是“杨大麻子提前派人占领了杨家大院，皇军有最好的住处了”。

        杨玉龙翻译完，日本军官就笑了，得意洋洋地说道：呦西！

        然而，日本鬼子兵并没有按照杨大麻子的意思，全部被带到大门四敞八开的杨家大院里。只有日本军官和少数几个日本兵跟着进了杨家大院。

        轰地几声巨响，文之武撤退时埋在杨家大院里、还有炮楼里外的地雷响了。一个鬼子当即被炸掉一条腿，其他的鬼子也是不同程度的被炸伤了。

        杨大麻子这小子倒是命大，他这次是站在杨家大院门口，躲过了一劫。

        听到爆炸声的鬼子兵，此刻四散开来，端着枪跑了过来，之后就挨户搜索起来。

        然而，令杨大麻子更感意外的是——临街的每一家的院门外，早已站好了这一家主事的，男人或者女人。他们对杨家大院内轰轰爆响的地雷声毫无感觉。也是啊，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农民，哪知道，灾难已经降临了。

        这些老实巴交的水淀村民们，恭敬地在自家门口哈着腰，站着，陪着笑脸，冲着要往院里冲的日本鬼子，点头哈腰的做着“请”的姿势。

        日本鬼子兵也被着实吓了一跳，立马一下子站住了，端着枪，一脸狐疑地望着这些冲着他们傻笑的水淀农民。

        日本鬼子是凶残的、毫无人性的日本鬼子。

        在被水淀村民愚昧的笑脸吓了一跳的这群魔鬼，端着枪围着这些人转了一圈之后，抬脚便踹，嘴里还骂着，“八嘎呀路，什么鬼把戏的干活？”

        这些被打倒的水淀村民的院子里很干净，都在清扫后泼了水，看来是为了迎接日本鬼子准备的。

        院里的屋门也都是打开的，迎面供着几天前好不容易请来的佛祖。佛龛前的一只大海碗里，盛着厚厚的灶灰，灰上插着的几根香，正在冒着青烟。

        日本鬼子进屋后，并没有像刘财主亲戚说的那样，垂枪肃立向佛祖鞠躬，而后退出，而是端枪横扫过去，那佛祖的雕塑便重重地掉在地上，摔了了稀巴烂。

        之后，水淀村到处传来了女人、男人凄厉的哭喊声、叫骂声，还有哀嚎声。

        日本兵像魔鬼一般，开始欺辱着水淀的女人们，哄抢着村民们的财物，稍微遇到反抗，不是开枪射杀，就是刺刀扎死，或是挥刀劈死。

        正在自家书房看书的孙向红，听到了村东边传来的凄厉的哭声，和砰砰的三八大杆步枪的枪声，以及歪把子机枪哒哒哒地射击声。他意识到发生大事了，便一把拉开抽屉，拿出已经上了膛的手枪，奔出了自家院子。

        孙向红先是朝着当街的胡同口跑去，可是刚把脑袋探出胡同口，他就看到了村东大街上端着大枪、穿着黄军装的日本鬼子兵。

        孙向红知道是日本人进村了，他举起枪瞄准了一个离他十几米落单的日本鬼子兵，叩响了扳机。

        鬼子兵随着枪声倒下了，但是这一枪也招来了远处的两个日本鬼子。他们呀呀地朝着孙向红这边放着枪，就冲了过来。

        孙向红见状，便赶紧转身顺着胡同往后面飞身跑去，一转眼就越过了池塘，翻过大堤，隐没在青纱帐里。

        俩日本兵没有看到开枪人的踪影，便端着大枪到处搜寻着，转着转着，就转进了杨六爷儿子杨天树的院里。

        杨大麻子此时想离开杨家大院，他感觉这里不定还有什么埋伏。

        “站住，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杨家家谱定要把你清理出去，现在我执行族规，毙了你个汉奸！”此时，杨二爷佝偻着身姿，伏趴在大门楼上的垛眼里，他的手里举着一把瓦光锃亮的勃朗宁m1911，瞄着杨大麻子。

        “啪啪啪，”杨二爷叩响了扳机，将弹匣里的七发子弹，一瞬间全部射了出去。

        毕竟是重病在身，杨二爷使劲握住手枪，但枪口跳动了太厉害了，杨大麻子子再次躲过了一劫。但他旁边四散站立的侦缉队黑狗子们，还有鬼子兵，被乱飞的子弹，击中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鬼子兵当场毙命，其他被打中的则扑倒在地上，哀嚎着。

        “好你个老不死，到现在你还想取我性命，”杨大麻子此时举起手中的王八盒子，瞄准了大门楼上杨二爷探出的脑袋，直接搂火。

        或许真的是佛祖发了威力，杨大麻子的王八盒子居然没响，卡壳了。

        但日本鬼子兵没给杨二爷换弹夹的机会，只一枪，杨二爷就被射中了要害。鲜红的鲜血，瞬时吧嗒吧嗒滴淌落在杨家大院门前的地上......

        杨二爷至死，也没忘记执行族规，要除掉祸国殃族的杨大麻子！诚然，无人能知晓，已卧床多日、难以起身的他，究竟是如何爬上杨家大院那高耸的门楼子的。我们不得不笃信，信念的力量，在关键时刻能够激发人全部的潜能！杨二爷最后的族规仪式，无疑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杨大麻子见杨二爷死了，这时，他不想在杨家大院这里待着了，他担心，指不定哪里还隐藏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于是，一溜烟自己跑向了海棠新房这边。

        日本鬼子还没有祸祸到海棠家这边。

        杨大麻子跑到了海棠家的院子外，但他有点认不出来了。那个冬天，他血洗杨三爷家时，这里只是三间土坯屋，现在变成了青砖小院。他不知道海棠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就在他犹豫之际，杨五爷冒了出来，出现在他身边，一双小眼眯着说了句：“海棠就住这。”说完，就没了踪影。

        杨大麻子看到院门紧闭着，一纵身，扒住了墙头翻了进去。

        “哈哈，海棠嫂子，你还认识我吗？”进了屋的杨大麻子，一眼看到了正坐在炕上的海棠。

        海棠因为昨天下地干活有些过了力，一早上没起来，太阳升起老高时才从炕上爬起来，根本没注意院子外面的哭闹声和枪声，她还以为是文之武的保安团和土匪又打了起来。

        昨天的农活太累了，她的臂膀和后背还酸痛的要命，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

        杨大麻子的突然闯进，着实吓了海棠一哆嗦。

        当海棠看到自己面前站着这个独眼龙一脸麻子的时候，她猜出了这可定是杨大麻子。

        “杨大麻子，你害得文之武生不如死，我要杀了你！”海棠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文静的那支手枪，直接搂火。

        没响，原来没上膛。

        “哈哈，厉害啊，海棠，居然有手枪了！”杨大麻子也吓得不轻，见海棠手枪没响，就冲过来，要把海棠摁在炕上。

        海棠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海棠。她躲闪着，杨大麻子扑了空。但几次之后，海棠被杨大麻子压在了炕上，并用她的腰带绑住了她的双臂。

        “文之武，快来救我！”此刻，海棠大声呼喊起来。

        “喊什么喊，文之武早跑了。水淀已经被皇军占领了。”杨大麻子得意地说着。

        “你不得好死！”海棠怒视着杨大麻子骂道。

        “嘿嘿，随你骂，你最好别骂，不然招惹来日本兵，你可就惨了。”杨大麻子使劲摁着玩命挣扎的海棠。

        “别喊了，”杨大麻子边脱衣服边得意的说着。一眨眼，杨大麻子就压在了海棠身上。

        海棠使劲拱了两下身体，但身上的杨大麻子纹丝没动。她此刻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突然，杨大麻子“啊！”的一声惨叫，脑袋就重重地砸在了海棠的脸上。瞬间，刺鼻的血腥直冲海棠鼻孔，她恶心的张嘴要吐，却感到杨大麻子脑袋上流出的鲜血差点进了嘴。

        此时，疯子来喜手里拿着一块沾了血的青砖站在炕边，呆呆地望着海棠。

        “来喜，快救救我！”海棠下意识地喊道。

        来喜并没有去解海棠的绳子，而是把杨大麻子身体从海棠身上给翻了下去，然后，用手中的青砖，一下一下，狠劲砸在了仰面朝天昏死过去了杨大麻子的脑袋，直到鲜血和白色的脑浆飞溅。

        来喜很镇定，就像杀了一头猪一样的镇定，他看到杨大麻子的头已经被自己砸了个稀巴烂，便扔了砖头，直起身来，到外屋舀了一大盆水，麻利地洗净了双手后，又进了屋来，帮着海棠解了手上的绳索。随后，弯腰扛起杨大麻子的死尸转身朝屋外走去，开了大门，就没了踪影。

        这时，海棠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鸡鸣狗吠，还有女人男人的叫喊和哭泣声，以及男人的求饶声。

        海棠有些害怕了，便赶紧穿了一身衣服，收拾好家里值钱的细软，打个包，提起就要走。还未出门，她回头又望了一眼，看到了杨大麻子放在桌子上的那把手枪，就又转身抄起掖进了包袱里。

        海棠出了大门，她犹豫了一下，她想顺着胡同往后走，然后越过大堤，进入青纱帐，她觉得这样就能逃命了。

        可是，刚跑了两步，她听到了杨家大院那边传来了几声枪响，她记起了文之武昨晚还在大院，她不由地站住了，继而扔掉了自己手中的包袱，抽出了自己的那把小手枪，上了膛，朝着杨家大院跑去。

        没跑几步，海棠就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海棠嫂子，你还往这边跑，快，跟我走，日本鬼子追过来了。”六叔的儿子、满身血水的杨天树一把拽起被自己撞倒在地的海棠说道。

        “不，天树，我要救文之武。”海棠想使劲挣开杨天树的大手。

        “海棠嫂子，快跑吧！文之武早开溜了，今早上我看到他们跑了。”杨天树着急的拽着海棠朝胡同后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弯腰捡起了海棠刚才扔下的包袱。

        “真的，嫂子，文之武走了。”海棠不再反抗，任由杨天树拉着往胡同后面跑去。

        “站住。”就在杨天树拉着海棠刚刚跑下后坡，一个侦缉队汉奸追了过来。

        “再不站住开枪了。”那个狗汉奸看到了海棠和杨天树在奔跑，大喊着。

        杨天树拉着海棠跑得更快了。“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了他们奔跑的土埂边上的水面上。

        “天树，你松手，我还他一枪。”海棠见到后面的人开枪了，她觉得应该还击，她手中也有枪，她想挣脱杨天树的大手。

        “不行，日本人马上追过来，再不跑，就真跑不掉了。”杨天树使劲拉着海棠拼命往前跑。

        后面汉奸又在打枪了，子弹啪啪地打在土埂两边的水面上。

        海棠急了，她觉得让汉奸这么打下去，非得打中他们不可，就在她想站住还击时，从大堤上砰地响起一声枪响，紧接着就听到了后面一声“哎呦”，和“噗通”有人落水的声响。

        大堤上冲下来几个人，海棠认出了跑在前面的是张军师和孙向红。

        当海棠和张军师，孙向红，以及杨天树和几个区小队的几名队员跑入大堤对面的树林后，水淀村已是浓烟滚滚，火光一片，空气中夹杂着女人、孩子、老人凄厉的哭喊声和尖叫声。

        “这到底是咋的了，这佛祖真是像孙老师说的，请了也没用。乡亲们咋不跑呢？”海棠望着村子上方的浓烟和火光，着急地说道。

        “愚昧呀！”孙向红无奈而又痛苦地叹息了一声，这时，杨天树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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