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陆羽鸿带着陈婉君和墨心去桂语山房吃饭,席间主厨过来问候,看见陈婉君手上的戒指,误会了两人的情况。陆羽鸿想要解释,却被陈婉君挡住。陆羽鸿当下觉得很开心,这的确是他想要的,这的确是他当时送出这枚戒指的目的。虽然陈婉君暂时没有办法接受他,但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婉君是他的,是别人不可以碰的。陈婉君今天这样做,不止让他开心了,还让他很激动。因为他的对面,现在还坐着一个跟齐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他真的是齐墨,陈婉君这样做,就代表她在两人之间,已经选择了陆羽鸿。这么大的胜利,难道不值得激动吗?
他不动声色放下筷子,轻轻握住了陈婉君的手,然后对一旁的服务生道:
“一盅桃花浅。”
“好。稍等。”
陈婉君抽出自己的手,拍了一下陆羽鸿的手背道:“有师父在你喝什么酒!”
陆羽鸿再侧身贴耳,对陈婉君轻声道:
“我心里开心,素酒也不行吗?”
“那都是商家搞出来的噱头。反正你如果喝了,等下不可以开车。”
“好,你开。”
吃到第五道菜的时候,陈婉君有点吃不动了。她放下筷子,开始饮茶。正想开口与墨心说话,只见主厨又进来了。后面的服务生端上来三例甜品,依次摆在三人面前。主厨道:
“我这里也没有其他多余的食材,这道点心聊表心意。”
众人一看,盘子里是类似豆乳样东西和一种红色的浆果搭配而成的点心。
“这是什么?”陆羽鸿问道。
“这是我最近在研发的下一季的新菜。至于食材,我还是要保个密,总之各位放心,我这里出品,一定全部都是素食,这位师父也可放心食用。”
陈婉君拿起甜品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品之后问道:
“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原本尚未取名,是你们二位给我的灵感。我是第一次尝试将这两种食材搭配在一起,口感出乎我意料之外……”
“倾城之恋”
陈婉君说出这四个字,主厨愣了一下,陆羽鸿也愣了一下。
“是这道菜给我的感觉。”
“噢,厉害厉害!陆夫人文彩真是厉害!就叫倾城之恋。”
“文厨您有心了。”陈婉君说道。
其实陈婉君心里特别清楚,不管这道菜本来叫什么,只要她说出口这四个字,那么这道菜就叫这个名字。
这顿素宴,陆羽鸿真是吃得是太开心了。1988\/位的套餐,他结账的时候,直接刷了9999,并点名其中的三千打赏倾城之恋,见者有份。他开心了,他要今天服务他的所有人都陪他一起开心。
回去的路上,陆羽鸿坐在副驾驶位,脸红红的,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陈婉君知道他喝多了,于是决定先把他送回家。陆羽鸿见她开进了九耀山隧道,问道:
“你往哪开?”
“你中午喝那么多,下午就在家睡一觉吧。”
“开回去,我要在馆里陪你,难得休息一天。”
“我下午有事要办。”
陆羽鸿再无言语,他酒量原本不至醉成这样,只是因为今天兴致太高,导致他中午喝的每一口都上了头。送走陆羽鸿之后,陈婉君驱车返回会馆,她不时偷望倒后镜上人影,墨心表情始终如一。一路上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几公里的路,就被沉默无形的拉长了距离。陈婉君从没觉得陆羽鸿的家竟然离自己的会馆那么远,为什么怎么开都到不了?
车子又被路口红灯拦下。这个红灯的时间尤其长,陈婉君看着数字一个一个跳过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墨心法师,昨天在酒店可还住的习惯?”
“很好。”
“这次在我馆里打算留多久?”
“缘起而来,缘灭即走。”
“我有一故人,留下一套房子,如不嫌弃,可暂住那里。”
“好。”
陈婉君还欲说话,红灯转绿。回到会馆,墨心直接回了自己的工作区,继续工作。陈婉君也回到二楼办公室。大约在下午四点左右,离闭馆还有半个小时,游人散尽。陈婉君来到一楼,走进墨心的工作区。
“今天就到这里吧。酒店的房间退了吗?”
“还没。”
“那我们先去酒店退房。”
退房之后,陈婉君就带着墨心去了齐墨的家。还是那把门锁,刷到了墨心的脸,门直接就开了。
“呵呵,看来我都不用给你做人脸授权。”
陈婉君这一句笑,也不知是调侃,也不知是心里的苦味泛到了脸上而露出的涩笑。
“那就这样吧,你在这里安心住到缘灭吧。”
陈婉君甚至都没有进门,她也没有期待墨心的回复,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墨心一眼。
痛如墨心此刻,记得所有往事,望着眼前人离去背影,心防坍塌。他关上门,跌坐地上。五年之后,又回到曾经的家,是他和陈婉君一起住过的地方。物是人非,此情不再。中午吃饭场景历历在目,那颗戒指戴在她的手上是如此之美。他与她相识相知这么多年,都未曾走到这一步。他与她风里雨里生生世世几度轮回,他不及陆羽鸿短短五年……
他愈见情不能止,欲念一动,胸口抽痛,泛起一阵恶心,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那些血来的突然,溅到了他的僧袍上,溅到了他的念珠上,溅到了他的手上,地板上,鞋子上,溅得到处都是。
当日蔡老师将他从石室带至灵隐之后的对话,又闪回他的脑海:
“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些年,只为这一天。”
“你不是来救我的。”
“多少年了!你始终记不起来我么?!”
“让我走。”
“罢了。你若愿意放下,你便立地成佛。你若一意孤行,她便万劫不复。我佛慈悲,愿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愿意皈依。”
齐墨突然仰天而笑。一个用剑插他心窝,一个用铃铎他元神。就像他当日所想,他们是高手,全部是高手。他就像《三体》中农场主养的火鸡科学家。火鸡总结出来的真理在感恩节到来的这一天,全部都失去了意义。他知道银晨已经不可能来救他,他也已经回不去了。
墨心从地上起来,盘腿而坐。他双手结印之后,眉心隐约泛起金光。
也不知过去多久,墨心再次安定下来。他换了衣服,用指纹解锁了墨墨。墨墨按照他的指令,开始在屋子里干活,替他收拾起了刚才落下的一片狼藉。他回到卧室,所有的床上用品竟然和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他躺在自己那边,好像陈婉君还会来睡在身边一样。他不知不觉又动了心念,胸口疼痛。他重新坐起,继续打坐。这一夜也不知道墨心是怎么过的,反正第二天陈婉君来接他的时候,他还在打坐。陈婉君将早饭放在餐厅,等墨心梳洗完毕吃完饭后,领着他走入书房。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书画稿纸,递给墨心道:
“我知道法师技艺精湛,不知可否将我这些誊抄书卷整理成册?”
墨心接过稿纸,拿在手里大致翻看。
“这纸仿的如此精妙,恐怕只有春燕斋能做吧!”
“是的。我为复刻它们本来面目,找张春燕特别定的纸。”
“自当尽力而为。”
墨心看见那叠稿纸里有一张很特别,是一张信笺,上书文字他再熟悉不过。陈婉君竟然连他的笔迹都仿的一模一样。墨心不再看她,努力克制心中情绪涌动,墨墨收起信稿。
此后无话,二人又至会馆,开始一天的工作。
到了会馆之后,墨心挑了合适的材料和工具,开始扎书。但是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屡屡出错。他无奈停了下来,拿起那些手稿,忍住胸腹传来剧烈痛楚,用颤抖的手挑出那张信笺,又看。他以为自己忍得住,谁料倏忽之间,猛的一阵晕眩上头,墨心只觉胸中一股浊气瞬间冲破束缚喷涌而出,红色鲜血再次破口而出,喷洒在那张信笺之上。
这一切,陈婉君在办公室监控屏上看得真切。她立刻跑了出去。可是当她跑到楼下,墨心已经不见踪影。她走到工作台前,桌子上只留下了工具和手稿。那张信笺消失了。如果不是桌子上残留星点血迹,刚才监视屏上的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强忍血气上头那一股爆胀晕眩之感,飞奔至门口问安保:
“吴哥,墨心法师去哪里了?”
“他刚才急匆匆走了。跟我说他有事出去一趟。”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但是他没带伞。”
陈婉君拿起旁边伞筒里的伞,立刻追了出去,可是已经不见人影。她挑了鼓楼方向继续追,因为那里过去不远就是春燕斋。她快步疾走,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子,湿了她的袜子,再湿了她的裙子,她一路追至春燕斋,直接跑了进去。
张春燕看见陈婉君踏雨而来,连忙递出纸巾给其擦手。
“陈馆长,您这是?”
陈婉君没有接纸巾,她不是来看纸的。她一边向屋内张望,一边急切问道:
“张老板,我找人。有没有见一位僧人?”
“没有。今天雨那么大,开门见客,您还是头一个。”
“那我先走了。”
“唉,等下……”
张老板本想叫住她询问僧人细节,但是陈婉君已经打了伞,匆匆离开了。
墨心在对角巷子内靠墙侧立,目送陈婉君离开。她的下半身几乎湿透,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她还是那个她,他却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大雨湿了他的僧袍,湿了他的念珠,也湿了他的眼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这滂沱大雨的伪装之下,他让血继续流着,他让那些殷红被泪水冲刷,又继续被雨水冲刷,他让自己痛到麻木。
待陈婉君的身影完全地消失于他的视线之后,他才从一旁的巷子里出来,走入春燕斋。张老板看见墨心,浑身湿透,衣着狼狈,也顾不得打招呼,连忙递出了自己用的干净手巾。
墨心没有接手巾,也没有打招呼,他急切地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道:
“我不小心弄脏了一位客人的托付。您帮我找一下这个纸。我要一模一样的。”
张老板接过那张信笺,他仔细摸了片刻,追问道:
“刚才陈馆长来找的僧人是你吧。”
“是的。”
“您不会是墨心大师吧?”
“是的。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这张信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只要你能拿得出一样的纸,我便能再仿制一张。”
“好。这是她上次定的纸,要求高价格也高,剩的不多,买的也少。应该还有一些,我去找找。”
“多谢。”
“对了,您湿成这样,要不去楼上烘一下?”
“不必了。”
很快张老板就拿了一包纸从后面出来,手上还有一条大毛巾。墨心接过毛巾,擦了脸和手,放下毛巾之后,接过纸。他反复确认无误之后,正打算付钱,被张老板拦住了。
“拿去吧。我能收出家人的钱?”
“您打开门做生意,还分这个?”
“我知道您是高手,经手过我家多少纸!有多少客人找到我这里是应您要求而来?我今天才有缘见到您真人,我感激还来不及!你要我仿什么年代的纸,只管开口便是!”
张老板一边说,一边递出了手机上的名片二维码。墨心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不是一定要春燕斋的纸,而是要仿明清古卷纸本,打开门做生意的店,唯有春燕斋才能做得出符合要求的纸。
他移过手机,扫了张春燕递过来的二维码。张春燕继续说道:
“我昨天才听说您来了非遗巷子,就算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登门拜访。”
“阿弥陀佛”
墨心躬身作了揖,携纸欲离开。又被张老板拉住。他从一旁取过一把伞,递给墨心。
“你好歹带把伞呀!秋雨寒气重,伤身啊!”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大师慢走!”
张老板目送墨心离开,他心中激动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曾经有不少客人说过,要让墨心师父做事,必须来拿他家的纸。很多人以为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利益关系,实际上他却根本不认识墨心。
墨心拿了纸,并没有直接回馆,而是回了家。他准备在家里把那张信笺重新写好,再带过去。今天陈婉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来,他就知道她在怀疑他,她在监视他。如果不是他找错了巷子,他已经被她逮住了。
他想到昨天午餐时陆羽鸿的私语和陈婉君的坦然,她的那些话现在看来,多少有点儿太刻意了。她不过是在寻找一切机会证明他的身份罢了。
「陈婉君永远是陈婉君,她喜欢用行动沟通,而不是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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