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儿哈赤没有多说什么,老头子在打摆子,脸色也很差,灰白的脸色差不多就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几个侍卫和平时侍候大汗的人簇拥着老头从马上下来,然后努儿哈赤奋力甩开要搀扶自己的人,在大群人的簇拥下往汤泉里走过去。
多尔衮和多铎兄弟这一次也跟着过来,他们也有自己的随员,由于心绪不佳,努儿哈赤一路上没有和最心爱的十五阿哥说笑,这使得多铎的脸色也很难看。
这个小孩子可能也感觉到了什么,脸上全是不安的神色。
还好这一次大妃乌拉那拉氏也跟来了,这个大脚旗人妇女也是骑马跟来的,这个时代的旗人女子很难找到不会骑马的,和几百年后她们的不肖子孙完全是两种意义上的生物。
这个妇人很得努儿哈赤的宠爱,从她一个人生了三个儿子就能看的出来,这是老汗后宫的妇人们中独拔头筹的荣誉,任何妇人也没有办法与之相比。
仿佛看出了老儿子心里的不安,这个妇人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大汗,而是把多铎的手拉住,细细的嘱咐了好一阵子,接着又拉过多尔衮,母子三人一起往汤泉里大汗泡温泉的大屋而去。这是乌拉那拉氏才拥有的特权,不需要老汗允许或是奏报之后才能进入,而是直接就能带着两个爱子进入大汗的寝殿或泡汤泉的地方。
看到这样的场景,莽古尔泰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四大贝勒掌握了两红旗五十一个牛录,加上正蓝旗二十一个,镶蓝旗三十三个,正白旗二十五个,五个旗一百多个牛录其实也就是和多尔衮三兄弟的两黄旗六十牛录实力相差不多,还得算上置身事外的那些世管牛录的牛录额真们,四大贝勒五个旗,实力也不能对两黄旗进行碾压,两黄旗都是超编的大牛录,大量的葛布什贤和白摆牙喇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余的各旗,论实力两边相当的对等。
两黄旗的不足之处是掌握在兄弟三人手里,实力有些分散,但阿济格和多尔衮还有多铎三人同出一母,彼此间还没有什么深刻的矛盾,关键时刻兄弟三人一定会同心协力,这种优势也是别的贝勒完全没有办法相比的。
莽古尔泰阴沉沉的对皇太极道:“老八,你看父汗会不会犯糊涂?”
所谓的犯糊涂就是努儿哈赤想挑战整个女真八旗的传统,在自己临终的时候指定汗位的继承人,或是多尔衮,或是多铎。
当然如果要老汗到临终犯糊涂的地步,多尔衮的宠爱程度还不够,多半就是多铎。
可是多铎年龄太小……皇太极想了想,说道:“不太可能,父汗要是真想,早就会吹风试探,现在他身子骨这么样了,根本就不可能想太多的事情了。”
“私底下,父汗会不会对这兄弟三个有什么表示,或是指示什么办法?”
“也不会。”皇太极摇头道:“多尔衮还好,性格谨慎小心。阿济格和多铎怎么保密,父汗不会不考虑到这一点。”
“那便好了。”莽古尔泰有点儿心虚,毕竟他们已经在私下勾连,准备在老汗身后拥立新的大汗。
这事情严格来说并不是不能做,但做的有些早,一旦风声传开,叫人在老汗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虽然不会有什么真正严重的后果,各人都会弄的脸上无光。
而更进一步的就是要谋划怎么削弱阿济格和多尔衮,多铎三兄弟。
有这三兄弟和强悍的两黄旗在,几年之后多尔衮和多铎都成年了,到时候四大贝勒拿什么压制这兄弟三人?
如果叫老父知道他们私底下想着对付自己最钟爱的几个爱子,那结果就会相当的严重了。
“小事情。”皇太极看看莽古尔泰,轻声说道:“现在真的不要着急,我有办法的。”
……
努儿哈赤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寒意逼人,几乎想立刻叫人升起火炉,再盖上厚厚的棉被才能压住这种寒冷的感觉。
冷,身上冷,手脚也是冰冷,刚刚在雨中奔波了几十里,在他的青年时期这事简直不足一提。在密不透风的山林中一呆几个月,初进去时还有积雪,冷的手脚麻木,到后来又是盛夏,巴掌大的蚊子盯着人咬,除了蚊虫还有毒蛇和野兽,那样的生活也是能熬下来。当时他在盛壮之年,一年到头也不会生一场病,举手投足都充满着力量,他身强体健,能奔波几百里不下马,能箭无虚发。额亦都是女真人中第一等的勇士,可是也很佩服努儿哈赤的骑射箭术。
这一切已经全成了过眼云烟,当年的老对手们全死了,可是努儿哈赤也老了,跟随他打天下的兄弟们,舒尔哈齐,穆尔哈齐,他们全死了。万历皇帝死了,李成梁死了,包括李如松他们也都死了。
还有五大臣,死的最晚的何和礼也在去年死了。
跟随多年的名臣宿将,全死光了。
现在在旗下效力的全是当年老部下的子侄们,努儿哈赤有时候经常叫不出名字,只知道这个是额亦都的儿子,那个是费英东的侄儿,叫什么名字却是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
年纪老迈的人经常会回忆过往的事情,有时候想到得意的地方真的想和老伙计们一起说说笑笑,哪怕是一转头就是严厉冷酷的大汗,但在情感激荡的时候哪怕是屠夫也喜欢有旧友在身边,可以分享自己的回忆和快光。
可惜努儿哈赤已经找不到这样的人了,他的次子代善从少年时候就跟着他打仗,灭海西四部时代善都是主将之一了,可是连代善都快五十岁了,一脸衰朽老迈的模样,努儿哈赤看着就很生气,更不要说把代善拉过来聊天说话了。
有时候很多情绪只能闷在心里,对一个老人的健康实在无益,可是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是天命。
有时候努儿哈赤自己都忍不住会想,在这种年头,年年都要打仗死人的年头,一场感冒可能就会死人的年头,自己能活到这么大的年岁,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几个近侍帮着老汗除去衣袍,老头子脱的精赤条条,背后和前胸还有肋部,腿部,到处都是伤痕。
主要还是箭伤的痕迹,只有一处地方是明显的枪矛戳刺的痕迹,入肉很深,已经有年头了,四周的肌肉都干枯萎缩了,和老年人皱掉的皮肤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有点恶心。
箭伤的痕迹都很浅,毕竟十三副铠甲起家,老奴自己肯定穿戴最好的铁甲,弓箭会伤到他,事实上女真人作战时最常用的还是弓箭,只是劲力大小不同,而且对穿着铁甲的人伤害很小,甚至不值一提。
这是早年间奋战留下来的痕迹,等何和礼带着一万多丁来归附之后,建州部的实力大涨,沿着苏子河与长白山山脉定居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纷纷被兼并,打那之后,老汗上阵的机会就很少了,到了和大明开战之后,更是只坐镇后方,只叫前线将士看到老汗的纛旗就可以了。
除去衣袍,迈入滚热的汤池,沸腾的池水提供着充足的热量,浑身冰寒的努儿哈赤感觉到一阵舒适,后背的疮毒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当乌拉那拉氏和多尔衮多铎兄弟走进来的时候,努儿哈赤一脸舒适的道:“早就应该到清河这边来了,这一下我真舒服很多。”
那拉氏高兴的道:“大汗要是觉得舒服就在这里多留一些时间,把身体将养好了再说。”
努儿哈赤摇头道:“政务怎么办,我人在这里,都堂大臣们还会把政务送到这边来给我看的。”
“额尔德尼,巴克什,都很得力啊。”那拉氏道:“还有那个小索尼,也很能干。”
“唉,大政不可委于旁人。”努儿哈赤尽量的解释道:“旗中事务,只能由我专断,别人不能帮我做任何决断。”
这时多铎道:“汗阿玛,儿子能帮忙不?”
努尔哈赤闻言大笑,状极欣慰的道:“小十五你有这心就很不错了,不过你还是太小,再过十年就能帮阿玛的手了。”
多铎一脸骄横的道:“旗下的事我跟着汗阿玛看的多了,好管的很。”
努儿哈赤看了爱子一眼,鼓励道:“那你说说看。”
“汗阿玛已经立下法度了,再亲的人犯法也要罚,比如曾经给汗阿玛喂马三十年的马夫,偷窃衣袍回家给孙子,那就连他这个孙子也一起杀掉,这样就没有人敢再偷窃。有个汉人走几十里送樱桃给汗阿玛,汗阿玛就赏银子给他,还给他官做,这就叫大家都来向大汗效忠。事情可能会有不同,但大体上差不多就是这样处置就可以了。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在前的打完了赏赐也要最厚,补丁要给那些勇于为公中打仗的各旗主去补,不过再怎么样也是优先补两黄旗,这样两黄旗始终是各旗最强,汗阿玛才能稳坐中枢,不怕有人心怀不轨。”
“了不起,了不起啊!”努儿哈赤瞪眼看着多铎,说道:“小十五真是聪明,真是聪明。他完全够格当大金的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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