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杯子撞在地上,刹那时间破碎无数,茶水成了泪,四溅而去。
卜寿脸色极是难看,有些狰狞地喊道:“反了,反了!顾正臣这是造反啊!朝廷官印也敢公然抢走,他难道就不怕杀头?”
卜算子阴沉着脸,眉头皱出疙瘩:“父亲,这件事透着诡异。原本以为顾正臣没了知府印信,他在府衙里说话不算数,无人听从,可现在看并非如此,他在短短时间里确立下来的威严,让他可以随时掌控府衙!”
秦信是个没主见的,他在同知、通判里面算是最不起眼的人。偏偏高晖选择了他来代理知府之职,不是因为秦信多优秀,而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面对强势的顾正臣与软弱的秦信,吏员与杂役很清楚应该站在哪个位置。
只是令人震惊的是,顾正臣竟抢走了知府印信,这个举动形同造反。
卜寿没想到睡醒一觉之后竟发生了这种事,似是地龙翻身,原本好好的房屋,瞬间出现了一条条恐怖的裂缝。
房屋虽然没有垮塌,但有些柱子已经歪了,瓦片更是落了一地。再不加固下,房屋随时可能彻底垮塌,到那时,就是遍地废墟!
卜寿看向卜中生:“高晖高参政在何处?”
卜中生有些不确定:“可能在同安,也可能进入了漳州府。因为路途……”
卜寿拍了下桌子,厉声喊道:“我不管他在哪里,马上派人去找他,让他快马加鞭返回晋江城!顾正臣抢回了知府印信,还将秦信、吴康等人下狱,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快!”
卜中生答应一声,安排了三拨人出城报信。
卜寿看向卜算子:“平日里你最多智,如今顾正臣杀了回来,我们该如何应对,若没有法子,咱们很可能会吃大亏。”
卜算子低头沉思,凝重地摇了摇头:“父亲,顾正臣手段太过迅猛,以雷霆之势扫去了我们留在府衙内的所有眼线,如今我们的人连府衙都进不去,更不要说狱房!”
卜寿拿起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之上:“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不能让顾正臣审秦信、吴康,一旦我们的事被他们抖出来,多年经营可就全化为乌有!”
卜算子想了想,眉头微抬:“高晖高参政最快也需要三日赶回晋江城,朝廷的文书更不知要多久才会送来,所以,我们必须争取三日时间。”
卜寿面如寒霜:“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卜算子微微点头,旋即说:“儿有办法了!”
洛阳镇,李家。
严桑桑抬手,深呼吸,将双手交叉于腹下,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睁开眼。
抬手按在胸口处,感知着伤。
伤口已不疼痛,只是还没好利索,行气时多少有些疼痛。
门外影子晃动。
严桑桑起身拉开门,看着提着食盒的林诚意,莞尔道:“不是说过,不用总给我送饭。”
林诚意拉着严桑桑的手,进入房间:“你正是养伤时,我特意去挑了些肥美的鱼做了给你补补。听李叔说,你打算这两日便离开?”
严桑桑坐了下来,看着林诚意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是啊,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总要去还清。”
“你是说,张三哥哥——不,顾知府?”
林诚意低下头。
严桑桑知道林诚意的心思,也清楚顾正臣的身份总归瞒不住,索性将顾正臣的事全都说了,包括他在金陵的传闻,自己追到泉州的目的,以及刺杀时解开误会……
林诚意的承受能力很强,除了最初两日震惊、伤心与患得患失,后面几日便恢复了正常,似乎已经忘记了顾正臣。
只是严桑桑清楚,林诚意不是忘记了顾正臣,只是想要忘记顾知府,留下张三哥哥。
严桑桑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听说了,顾知府被高晖高参政收了知府印信,正是落魄时,想来需要人手帮忙,在报了他救命之恩后我会返回金陵,然后去山里归隐。你若想要遁入空门,我倒可以引荐……”
林诚意摇了摇头:“我要做石雕,将石雕做到金陵去。”
严桑桑皱眉:“可你应该清楚,你与他根本不可能,他是知府,四品官员,如此年纪轻轻的四品官员朝廷中又有几人,他的未来不可限量,兴许过个三年九年,他就能成为侍郎、尚书,朝中重臣,而你……”
林诚意紧紧抓着衣襟。
他是官,大官,未来还会做更大的官。而自己不过是个惠安女,一个会石雕的朴素姑娘,既不会诗词歌赋,也不懂人情世故,帮不了他什么,成不了他的助力。
所有渴望,只是自己异想天开的奢求。
林诚意抬起头,认真地说:“严姐姐,我要将石雕做大,卖给金陵的富户们,我不是为了寻他等他,而是为了惠安县那些吃石雕饭的百姓。身份的差别,比洛阳江还宽,我没有船,也没有桥,我不过河,也过不了河,我只想带百姓们吃饱饭。”
严桑桑深深看着林诚意,见她并没有躲避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若你当真如此,我愿帮你。”
“当真?”
林诚意高兴起来。
严桑桑笑了,用过饭之后,拉着林诚意去了街上。
林琢走入洛阳镇,看了看日头,终还是老了,这么一点路竟走过了午时。
这段时日,村民正在忙着重建家园,县衙里原本是要给些钱粮的,只是后来又没了消息,派人去问,县衙那里的态度恶劣得很。
林琢清楚,这都是因为府衙里面发生了变故。
惠安县衙听顾知府的话帮助百姓重建,从县库中取出钱粮,只是突然之间,顾知府失了势,被一个更大的官给收了印信,惠安县衙自然是借风转舵,不再理会顾知府的命令。
不过双溪口的百姓谁也没指望过官府,衙役不来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林琢回去了,并没有带林诚意,而是将她留下来照顾严桑桑。
有一阵子不见孙女,林琢想念得很。
突然,一阵酒气吹了过来。
林琢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魁梧的大汉,左右手各提有一个酒坛子,左手的尚未打开封泥,右手的酒坛直接抬起,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酒水打湿胸襟一片。
如此喝酒看似豪情,实在是浪费。
林琢见大汉脚步踉跄,便侧身让路,抬头看去,看到了十步开外的林诚意与严桑桑。
林诚意也看到了爷爷林琢,一脸笑意地伸出手打招呼。
林琢刚想回应,便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推搡了下,身体向一旁移去,正在喝酒的大汉一个不留神,撞倒了林琢,随后脚步不稳被绊倒,尚未开封泥的酒坛子直接砸在了林琢的头上!
顿时,酒坛子破碎,酒水一地。
鲜红从林琢的脑门与脑后流淌出来,与酒水混在一起流淌。
“爷爷!”
林诚意大惊失色,跑至近前,看着地上没了动静的爷爷,猛地跪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是他撞的我……”
大汉连忙喊道。
严桑桑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男人,急忙上前感知林琢的脉搏与气息,浑身有些发冷,伸手将林琢没有合上的眼合了下来。
死了!
林琢本就一把年纪,身子骨脆弱,被这魁梧的大汉撞倒在地,脑袋承受不住,哪怕是压一下也足以丢了性命,何况酒坛子还落在头上。
严桑桑紧握着拳头,这个老人竟这样意外走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竟然死在了林诚意面前!这让一直以来与林琢相依为命的林诚意如何承受?
林诚意痛哭不已,眼泪如决堤的河,不断漫过眼眶。
“爷爷……”
林诚意回想着与爷爷在一起时的情景,是他教导自己用刻刀,教导自己石雕,教导自己学说汉话,在到处都是烽火的年月里,也是他在保护自己……
爷爷是自己的山,自己的海。
严桑桑擦了擦眼泪,看向一旁失魂似的酒鬼。
大汉只嘟囔着:“我不是凶手,我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严桑桑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看着围过来的人,却没有看到那个戴着白色帷帽的人。
这不是意外,是蓄意的谋杀,是那个人将林琢推向了死亡!
李宗风听闻到消息,急匆匆跑了过来,见到这种情况,也震惊不已,当严桑桑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李宗风直言:“若真如此,这是命案,当立即奏报惠安县衙!”
严桑桑知道,朝廷给所有乡里地方设下过规矩,一旦有命案发生,必须由里长或老人等在第一时间报上去,不得有半点迁延。
只是,惠安县衙吗?
严桑桑咬牙道:“你们可以报惠安县衙,但这桩案子,必须同时报给知府衙门,告知顾知府!惠安知县时汝楫是什么货色你比我更清楚,到他手里,定会判成意外!”
李宗风知道严桑桑的担忧是对的,重重点头:“林老里长与顾知府是故交,告知顾知府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顾知府麻烦缠身,方便来洛阳镇吗?”
严桑桑也说不清楚,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林诚意,咬牙说:“我亲自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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