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寇自重……”

        朱高炽不自觉呢喃道，他的脸色很平静，但心绪却是已然翻涌起惊涛骇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是林先生在有意提醒自己，提醒现在的大明。

        因为按照林先生说的这套血酬定律算下去，等大明未来到了王朝末世的时期，那些各个地方、甚至九边重镇的军队，真的会变成这般养寇自重的暴力集团。

        原因不用多说，就如林先生刚讲到的“两宋演义”故事，官府既惧怕打不过反贼，也惧怕攻打反贼会带来过大的伤亡，然后入不敷出，被朝里的同僚趁机摘了桃子，还要被拉去诘难背锅。

        养寇自重、扶持匪寇、杀良冒功，还有“剿贼饷”（三大征：剿饷、练饷、辽饷）……

        大明未来也会如此吗？

        一念至此，朱高炽就觉头疼不已。

        他自然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依照血酬定律与大明目前的军制推算，过不了百年可能就会逐步往这上面靠拢。

        那要怎么办才好？

        朱高炽虽然经历过靖难之役，也算有着戎马经验，但他终究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预防这些隐患。

        以史为鉴？

        史书上也没想出办法啊！

        大唐用府兵制养兵，前期确实保证了军队战斗力，可府兵制到了开元盛世中期，就已经濒临崩溃。

        因为府兵需要配合朝廷均田，可国家的人口又是在不断增长的，均田均田，均到最后，土地就收不回来了，收回来也不够分了。

        唐玄宗也曾采取了一些措施，但这些措施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

        “安史之乱”爆发！

        至于后来的两宋，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完成了中央集权，但又导致了宋朝冗兵严重。

        北宋开国不过百年，中央禁军部队的兵额就达到了一百多万，压根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军队，军队倒是不怎么养寇自重了，但直接玩吃空饷。

        北宋军队吃空饷离谱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们的中央禁军平时几乎不去训练，而是到处打工赚钱糊口养家，甚至将领带头去当包工头，带着禁军去跟码头苦力们抢饭碗。

        金军兵临城下，北宋朝廷才总算搞清楚，禁军到底有多少人。

        嗯，一共四万多人，还临时募集了不少。

        兵额一百多万，实际四万不到……

        委实想不出解决办法的朱高炽，索性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课中。

        “林先生，之后呢？”

        “之后啊……”

        林煜砸吧了几下嘴，说道：“之后官府的县老爷就派人找到了反贼的大当家，想要与其做一笔买卖，县衙官府会以剿灭反贼为由，向百姓加征摊派。

        而这反贼的大当家只需要间歇性袭扰县城周边的村镇，然后官兵会象征性追剿，但又总是剿不干净。如此互相合作，那么就能一直赚老百姓的钱，不用承担任何成本与风险。”

        “可问题是，反贼的大当家不同意了。”

        “那反贼大当家不光不同意，还宣称自己是在为民请命，不会与官兵同流合污，而且干脆带着麾下的人马，冲出了官府划定的‘反贼’管控区，对着官府的地盘摆出了一副‘大军压境’的态势。

        且迅速吞并笼络了与官府接壤的村镇百姓，还不用这些百姓交什么‘剿贼饷’，甚至给百姓先免税了三年，三年以后也只需要交比官府更低的正税，什么摊派苛捐都不用交。”

        “……倒是个爱护百姓的。”

        朱高炽听到这里，虽然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沉吟片刻依旧还是点了点头。

        明明一个是官兵，一个是反贼，可反贼倒干起了官兵的事，官兵反而更像是反贼。

        郑和疑惑追问道：“再之后呢？反贼大当家如此行动，对官兵应该算是挑衅了吧？他们能忍得下去？”

        “当然忍不下去。”

        林煜笑笑，说道：“反贼大当家的如此挑衅，官兵那边自然没法忍，就算能忍也没法交代，所以官军必须出兵。”

        “但还是那句话，暴力掠夺不创造财富，所以当暴力集团展开暴力掠夺的时候，必须还是要优先考虑血酬的成本与收益。”

        “而反贼本质上没有与官兵达成协议，他们也没有被削弱，所以官军贸然出兵的话，双方打起来不仅胜负难料，赢了对官军也没什么好处，就连官军中的大部分青壮新兵也厌战情绪浓重……”

        郑和好奇问道：“那要怎么办？”

        林煜说道：“还记得我之前说的甩锅四步法吗？”

        “记得倒是记得。”

        郑和点点头，稍微回忆了下说道：

        “第一步，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步，我们说也许有事发生，但不应该采取行动；

        第三步，也许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但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步，也许我们当初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林煜淡淡说道：“所以，官军还是出兵了，但因为出兵太慢，加上不清楚反贼动向，一不小心扑空了，最后没有出现伤亡，反贼也被官军的威名吓退，一切皆大欢喜。”

        “当然，这只是对百姓说的，还要对上面有个交代，那就退而求其次，改为招抚呗！”

        “官军准备招抚反贼，但要反贼大当家送上一批反贼军官，尤其是那帮读书人的人头，来作为投名状，那官兵就可以跟朝廷保举，给反贼大当家一个实权武职，而且也不会动他的地盘，官兵这边也能拿个平贼之功！”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朱高炽挑眉问道：“反贼大当家同意了？”

        “没有。”

        林煜摇头：“官兵那边这下是恼羞成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双方小打了一场，互有胜负，眼看彻底没得谈了，官兵也没甚好怕的。

        反贼大当家干脆也不再装了，他开始调集麾下反贼大军，同时大肆打造兵器武备，又四处散播流言，将官兵前面要与他们合作，一起搜刮百姓民财的事情和盘托出。

        还掺了些半真半假的东西，说什么明年官府还要继续加征十倍赋税，还要再搞三大征，帮朝廷去打辽国和西夏……”

        “因为半真半假，所以流言迅速传播开来，百姓都愿意相信是真的，一时间群情激愤、民心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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