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还在继续说：“在民愤的加持下，反贼大军强攻县城，就连官兵也选择了作壁上观！”

        “因为官兵也是官府招募的底层百姓，而且大多数还是官府强征抓的壮丁，平素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罢了，家里人还要承担官府的‘剿贼饷’。”

        “没有了民心，没有了军队，再加上还有部分投机分子，看着现在大宋的国势日衰，各地烽烟四起，都以为乱世将临，又觉得反贼大当家颇有英雄气，为了将来的富贵，也为了现在能活命，他们砍翻了城门的官兵精锐，放了反贼大军入城。”

        “县太爷与官军将官突围失败，被反贼大军当场俘虏，而后反贼便押着二人沿路游街示众，并在县中刑场公开宣读了他们的罪状，随后趁着群情激愤之下，反贼大当家亲上高台，拔刀斩了二人的狗头，尸体也置于刑场，受百姓践踏成了肉泥！”

        “没了？”

        郑和听着如此完美的结局，虽然心中也难免有那么一丝快意，但更多的还是发懵。

        结局太完美了，一点波折也没有，反而让人有些不适应。

        林煜淡淡说道：“没了，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因为故事本身其实不重要。”

        故事的结局确实不重要，因为故事之所以是故事，那就是虚幻的，要真按照实际来说，反贼占据了县城，几乎百分百屠龙者变成恶龙。

        为什么呢？

        因为反贼是在造反啊！

        造反就意味着没有律法规矩的束缚，他们怎么做，完全取决于暴力掠夺血酬的成本和收益。

        而反贼占据了县城，看似是帮百姓主持了公道，避免了官府永无止境的盘剥压榨，但实际上当反贼攻破县城，州府那里会怎么样？

        县城都被反贼破了，县官军队都被灭了，那州府、乃至朝廷就不可能再作壁上观。

        朝廷可能还是不会出兵，但朝廷会下旨敦促州府平叛，州府也必定要调兵谴将，剿灭反贼。

        反贼为了生存下去，也为了继续壮大，只会变本加厉搜刮民财，盘剥压榨百姓。

        否则，反贼哪来的钱粮扩军备战，哪来的钱粮犒赏手下，又哪来的钱粮来维护统治？

        “总而言之，故事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我之所以给你们讲这则小故事，只是想告诉你们，血酬定律永远都是暴力集团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准则。”

        林煜说着顿了顿，才复又问道：“所以，我还想问你们的就是，同为暴力集团，反贼与官兵在本质上几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也不用高高在上的说谁更干净，谁更心善……那么，为什么反贼一定要公审官军和县令的罪状，并将其杀之而后快？”

        “这里面有着什么讲究没有？”

        “……”

        杨荣听闻认真思索片刻，试探性回答道：“为了以平民愤？”

        林煜微微点头：“对咯！确切的说，这叫舆情管控。”

        何为舆情管控？

        说白了就是通过特定手段，对民间的舆论情绪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调控，百姓作为天然的底层弱势群体，本身就对掌握了巨大特权的权贵阶级有着厌恶仇恨。

        为什么许多传统小说戏曲中，时常会有“贪官污吏欺男霸女”的经典桥段，这些桥段的结尾往往都是“贪官污吏被问罪斩首，正义得到了伸张”……

        诸如“白毛女”之类的戏剧，更是成了后世老生常谈的保留节目……

        说的难听些、通俗些，就是百姓喜欢看杀官，因为官员掌握了百姓所没有的巨大特权，可以对百姓进行压迫和盘剥。

        所以，在林煜讲的故事里，反贼大当家若要平息民愤，代替官府继续统治县城，那就必须给百姓找一个宣泄口，通过杀官来平息民怨。

        林煜接着说道：“这就是我开始跟你们提问的，什么是封建专制国家的管理？暴力集团的一切活动目的，都是遵循血酬定律的基本规则，他们会永恒追求血酬收益的最大化。”

        “为此，一个成熟的暴力集团，必定会从无序的混乱，逐步趋向于有序的制度化，而为了追逐血酬的长期收益最大化，暴力集团也可以有选择的建立起外在的制度化体现，即国家、部落、王朝……并以此来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而非是一次性的抽干河水，掏空所有财富。”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差不多听明白了血酬定律在国家管理里面，到底都体现着什么样的作用。

        追求长期血酬收益的最大化，和追求短期血酬收益的最大化，这是血酬定律之中管理国家的两种极端化模式。

        严格来说，现在的大明帝国、乃至前面的历代王朝，他们的开国创业之初，都是遵循了血酬定律的前者条件，也就是追求长期血酬的收益最大化。

        因此就出现了王朝开国，然后建立法度、统一天下、编户齐民、扫清外敌和劝课农桑。

        因为只有稳定的社会环境，才能保障以农民为主的血酬生产者的正常生产，也就能够为王朝创造更多的血酬收益。

        与之相对的，到了王朝末年，国家内忧外患，那原本的长期血酬收益最大化的统治模式，也会跟着趋近崩溃。

        王朝为了存活下去，也为了追求更多血酬收益，就会被迫采取短期血酬收益最大化的统治模式，外在体现就是大规模、长期性的摊派加征赋税，甚至能把赋税收到百年后。

        竭泽而渔之下，难以生存的百姓就会转化为暴力集团，跟王朝发生对抗。

        如此恶性循环，王朝就崩盘了！

        “……”

        朱高炽现在的心情莫名显得有些沉重，他已经能够大致猜到，如果大明现在不做什么改变的话，那未来十之八九是逃不开这个已经注定了的结局命运的。

        世上从未有什么千年王朝，王朝百年终归化为一抔黄土。

        这么个死法，让朱高炽有些不甘心，尤其是现在自己明明都提前知道了，却完全没办法改变，这让他难免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没办法……不对，谁说没办法了？

        朱高炽虽然没办法，但林先生可还没说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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