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散了，然而朱允熥最后的表态却依然在众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开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无论是前宋还是故元都这样做过，并且做得很好，真正让人忧心的是全新的大明海军。

        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将朱允熥的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没人知道今后崇尚进攻的大明会被带向何方，就像海军只能驰骋于茫茫大海一样, 大明的未来会怎么样他们也一样看不到尽头。

        “齐大人请留步！”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齐泰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皇太孙老师，现任的右都御史方孝孺。

        他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好说的，散朝了都还要追上来。

        如今事情已经结束，打造海军战船也不会停止，再怎么讨论也不会改变已定的事实。

        而且他并不认为刚才说得有什么错, 实事摆在眼前，他所有的言语都经得起推敲。

        倒是这位方御史，教了太孙两个月的时间，却是连太孙真正的想法都摸不到，他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官居二品的。

        自太孙主政以来，就属方孝孺、黄子澄、梁焕、严震这几人跳得最欢，当然他也算一个，只不过双方处于对立面，同一阵营的还有茹瑺、郑崇、郁新些人，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不知御史大人有何指教？”

        看着不卑不亢的齐泰，耿直的方孝孺直接甩起了脸色，“指教不敢当，倒是要恭喜齐大人离尚书之位又更近一步了，真是后生可畏，可喜可贺啊！”

        对于方孝孺的嘲讽齐泰是毫不在意, 反而嘴角还泛出了一丝微笑。

        由于理念不合, 两人同场竞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对此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就是因为作为对手，他才搞不懂方孝孺这样的人为何能够走到如今的高位的。

        他是年轻, 但这不代表他愚笨, 反倒是眼前的方孝孺行事作风太过耿直, 眼中只存仁义与对错，这样的人站在朝堂之上是很难立足的，到了如今位极人臣地步更是会心神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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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不相信此人去池州府会同刑部和大理寺，监斩了那么多官员及胥吏会没有一点感触。

        “御史大人玩笑了，齐泰所作所为皆是为君为民，谈升官就落下乘了，如若太孙殿下认为齐泰有能力出任尚书之职固然可喜，但为官者最重要的还是在其位谋其政，只要问心无愧，升不升官又何需介怀？”

        “哼！好一个无愧于心！齐大人心中当真如此坦荡？”方孝孺被齐泰的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与齐泰不看好方孝孺一样，方孝孺一样也不看好齐泰。

        在他看来齐泰绝对是个蛊惑君上的谄谀之臣，做任何事都只会附庸，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立场，以前他是瞎了眼才会认为齐泰不仅学识过人，更是国朝难得的人才。

        “齐大人也是饱读圣贤之人，难道不知国虽大好战必亡之理？今倭人之患已除，然海军却是愈发大肆造船, 每年竟要花费数百万块银元，今日还有倭人的不义之财供养, 但大明日后将如何承担如此之重负？可笑齐大人竟还在此言辞凿凿说什么问心无愧！当真是厚颜至极！”

        “呵呵！好战必亡？御史大人如何不言忘战必危呢？”

        齐泰不知道方孝孺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打造海军又不是由他一言而决, 以如今太孙的强势之态，哪怕所有人反对，海军也一样势在必行，这是他说一两句反对的话就能改变的吗？

        他感觉自己和方孝孺的对话从来都不在一根准绳上。

        没看到大明要开海了吗？到那时就算没有前宋那么高的收入，至少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怎么会供不起海军？

        “看来御史大人还是不了解太孙殿下的施政方略啊！不过也难怪，督察院御史只负责弹劾及闻风奏事，又怎会深入了解这天下的民生。”

        “齐泰虽是礼部侍郎，但自问还是忧心国事的，御史大人只看到了殿下倾力打造海军，却没有看到殿下成立军机处后，几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政事之上！”

        “为何诸位大人非要把目光盯在海军上呢，难道宝钞改制是小事？惩治贪腐是小事？洪灾旱灾是小事？这些在诸位大人眼中就都不值一提的吗？”

        “当然，在御史大人看来这些都应该是殿下的份内之事，可御史大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又在这当中有何作为呢？”齐泰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地拍了一下额头，“哦，对了！在这里要恭喜御史大人啊！什么都不用做就涨了千余石俸禄，这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啊！”

        齐泰的话瞬间让方孝孺变得呆愣起来，到这时他才发现，如今的大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俸禄涨了，物价平稳了，现在连倭寇都平了，如此大的事情他身为从二品的右都御史，竟然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就连惩治池州府的员官也是来自太孙的授意和强压。

        我方孝孺竟一无是处？

        不怪方孝孺会有这样的反问，仔细一想他才发现自任右都御史以来，他几乎没有提出过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除抨击时政还是抨击时政。

        现实与自己的期望落差太大，这才导致他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看着方孝孺愣神的样子，齐泰直接就转身走人，同时边走还边摇头。

        有句话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齐泰对此深以为然。

        倒不是他有多看不起方孝孺，相反方孝孺身上的那份忠正耿直还让他刮目相看，但是偌大的大明朝绝不能只靠一个督察院，更不能只盯着一件事。

        方孝孺在德行上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毕竟整天都把圣人之训挂在嘴边，家学也为邻里所称道。

        但治政和做人是两回事，清正廉明固然难得，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为君分忧，为民办事的能力，在这方面他觉得方孝孺这辈子可能都没有那个能力了。

        同殿为臣这么久，也在朝堂上争论了这么久，在这一点上他自认为不会看错。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想升官又没什么错，只有充分领会了上意才能在官场上无往不胜。

        要是人人都像方孝孺和黄子澄这样只说不做，整日拿着鸡毛当令箭，弹劾这个否定那个，那大明朝就真的危险了。

        “齐大人言之有理，然则。。。。。”等方孝孺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齐泰的身影。

        他想要再找对方辩论，却不料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再次沉默许久后，方孝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奉天殿，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快步向侧面的文华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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