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广陵止息

        风在山谷乱岩中穿梭，似啜泣的悲曲，阵阵哀鸣，阵阵呼号。

        只是，这悲曲很快便被一阵突兀的琴声吞没。

        敌明我暗，藏于乱石丛中的汐微语早已看清了外边的形势。

        风流子、沈卞等人虽近在咫尺，可在历经一番激战后，或多或少都有损伤，显然不比来时那般气定神闲。

        指尖乱云能扰乱汐微语的琴音不假，可他毕竟远在天边，只要汐微语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琴音重伤眼前的风流子等人，便可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要做到如此，需要做到让人猝不及防的快，更需做到让人始料未及的狠，直击对手破绽，方能一击得逞。

        要同时做到这三点，仅凭汐微语而今的修为本是难以办到的，幸而，她是云天观的弟子，完全可借助丹药之力，强提修为，为不能为之事。

        破天丹，气破苍穹之意，可在半盏茶时间内让功力修为暴增。

        汐微语虽常备不少丹药于身，却从未服用过这破天丹。

        眼下形势刻不容缓，汐微语眉宇间闪过一瞬狠色，再不犹疑，将之含入嘴中，一口咬化。

        丹丸入体后，蕴涵其间的能量旋即化归丹田，任由汐微语调配。

        汐微语只觉神思清明，体内气海充盈无比，她定了定神，将源源不断的内力汇聚于指尖，全神贯注地弹奏起来。

        但见弦影交错，激昂愤慨的铮铮之音从乱石丛中冲出，天地间霎时间充满了肃杀之意。

        “广陵止息！？”长于吹箫的风流子对琴曲从不陌生，因而，即便这琴音快如乱麻，节奏狂放如洪水滔滔，他仍能依着旋律很快地辨识出汐微语所弹奏的乐曲。

        《广陵止息》，千百年前，琴圣嵇康依照好友聂政刺韩王的事迹，所谱写的琴曲。

        曲中的故事梗概大致为，聂父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时日惨遭杀害，为报父仇，聂政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天下，韩王将之招入宫中演奏，聂政琴中藏刃，成功弒王，得偿夙愿，自刎而亡。

        全曲贯注着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而由汐微语弹来俨然是一种玉石俱焚，杀意凛然的决绝！

        风流子被突如其来的琴声震退两步，心下骇然。

        骇然于其气势，竟咄咄逼人。

        骇然于其音律，竟如万马奔腾，扑面袭来。

        风流子身后五人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们对音律研究较少，并没有其体会深刻。

        琴声直击众人心扉，撼动着五脏六腑，丹田中登时如地裂山崩，翻江倒海，功力愈强者，受琴音影响愈大。

        在场中人，自然以身怀四门内功的沈卞，功力最为高深，无人可与之比拟，故而，受制最甚。

        沈卞心中的惊骇全然不亚于风流子，他强修第四门内功，早已伤及经脉，只是以深厚的功力将伤损暂时镇住，最为忌讳再遭伤损，适才同罗靖、夏矢打斗已有些气息不稳，此刻再受这音律侵扰，竟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只见沈卞额头上已密布着豆大的汗珠，他不敢动用分毫内力相抗，只能强忍腹中绞痛，有如行将就木的颓丧老者，努力在生死边缘挣扎。

        沈卞如此，风流子亦是寸步难行。

        相较而言，修为弱些的纪瑜纪亮体内的波动没有那般剧烈，然而他们面色煞白，显然好不到哪去。

        原来，二人竟是被音律扰乱了心境，好似身临千军万马、兵戈相向、血流成河的情境中，眼中满是惧意。

        不过片刻功夫，汐微语已全然把控住局势。

        破天丹虽仅有半盏茶的效力，依理而言，已足够汐微语靠琴声击溃风流子等人。

        只是，对手并非只有眼前六人，还有个音律高手不在其中。

        风流子能听出此曲，琴如何不能？

        果然，好景不长，一阵舒缓的琴声从天边飘来，来得虽要晚上一些，却如久旱之甘霖，拯救众人于水火之中。

        《阳春白雪》，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

        琴的功力本要高过汐微语不少，怎奈身在远处，因而弹奏出来的琴音传到此处之后，威力便要打些折扣，无法完全抵过汐微语的《广陵止息》。

        饶是如此，沈卞、风流子等人都能感觉到体内一缕缕气息逐渐归于平复，虽然进展缓慢，却比方才的翻滚绞痛，不得安宁要好过太多。

        纪瑜、纪亮亦被《阳春白雪》从血腥战场中给捞回了现实。

        此时，修为高的四人暂不敢动弹，唯有他们兄弟二人能行动自如。

        稍稍缓过劲来的沈卞，按捺住适才的慌乱不安，强颜欢笑道：“呵呵，风老弟的魅力到底还是有些不足啊，瞧汐姑娘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风老弟恐怕得霸王硬上弓了。两位纪小兄弟，先把汐姑娘手中的琴给夺过来吧。”

        纪瑜、纪亮闻言，相视一眼，面色有些难堪，并未行动。

        纪瑜裆部之伤，在二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所谓枪打出头鸟，此刻他们早已失了先前冲锋陷阵的果敢和自信，而是犹疑再三，踌躇不前。

        风流子不理睬沈卞的调侃，猜想到纪氏兄弟心中所忧，直言道：“纪瑜、纪亮两位兄弟，按沈老爷子说的做，如若强夺不来，将琴弦击断亦可。汐姑娘手中并无刃器，伤不到你们，一旦无法弹琴，便只能乖乖跟着我们走了。”

        听闻此言之后，纪瑜、纪亮方才定了定思绪，再互视一眼，相互鼓励，边深吸着气，边快步朝乱石丛中行去。

        外边的言语自然落入汐微语耳中，她只能不断加快着节奏变换，打乱章法，以求将琴声能达到的干扰效果最大化。

        岂知不论她弹奏得或快或缓，琴以不变应万变，始终依着他自己的节奏来，快慢有序，不随汐微语的变化而做出相应改动。

        初时，汐微语的琴声倒是牢牢占据上风，可未过多久，她便觉着有些难以为继。

        她这才如梦初醒，这些音律之所以能传承千载，只因其生来如此，被赋予了特有的灵魂，刻意去打破，反而毫不着调，灵魂尽散，无怪乎事倍功半，凭白耗费真气。

        悔之晚矣，半盏茶的时间将尽，纪瑜、纪亮二人也已寻到了躲藏在乱石丛中的汐微语。

        二人与之相去不过三丈之遥，不过，出于谨慎，却不敢再近前半步。

        他们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和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二人的手中已多出了数十枚铜钱镖。

        天色阴沉，铜钱镖亦是暗淡无光，可当它们呼啸而出时，却好似有辉芒闪烁，令三人的目光聚焦。

        琥珀山庄以各门类暗器独步江湖，山庄中的子弟最根本武学修习便是投掷暗器，纪瑜纪亮身为其中佼佼者，本不需内力便可做到百步穿杨。

        平时如此，现下依旧如此。

        只是，他们当前的目标不能是人，只能是琴，而且必须是琴弦。

        在这射程之内，他们毫不怀疑所掷出的铜钱镖能准确无误地命中九霄环佩上的琴弦，能做到让汐微语避无可避。

        之所以数十枚铜钱镖齐出，不过是担忧那琴弦会否容易击断。

        毕竟是千年古琴的琴弦，若是如此脆弱，也枉为古琴了吧。

        积少成多，一枚打不断，便两枚，两枚不行，便三枚，他们掷出了数十枚，可谓是重重保障！

        退一步而言，若有万一，汐微语选择闪避，琴弦没断，可琴声却不得不断，琴声断，那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听闻铜钱镖破空声欺近，汐微语的心已凉了半截。

        数十枚铜钱镖近乎瞬至，琴弦会否被击断尚且不论，能击中琴弦便能打乱琴声，彼时，琴声威力大减，风流子等人便可毫无顾忌地杀进来了。

        当真天要绝我么？

        汐微语心有不甘，手指却未停下，因为，她还未想到应对方法。

        眼见铜钱镖还距琴弦不过一尺，即将打在弦上。

        一道白影闪过，数十枚铜钱镖好似消失了一般，竟没了影踪！

        《广陵散》中聂政刺韩王/相的故事有两个版本，《史记》记载的是刺韩相，较为真实，《琴操》记载的是刺韩王，较为神话，本书引用的是《琴操》刺韩王版本，但本书是架空的，就做了点点修改，原文最后是“自己毁容而死”，尘缘觉得聂政的容貌在进宫前都已被看过了，毁容没意义，不合理，直接改成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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