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孤狼之眼

        夜已深。

        不时有秋风在幽死洞中穿梭。

        一间石室中燃着烛火，丝毫不为所动。

        石室陈设略显简陋，却足够宽敞，烛光无法全然覆盖。

        隐约可见墙角边挂着幅画，光照微弱，瞧不清画作全貌，唯有两个玛瑙色黄点，正泛着幽幽绿光。

        那是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内眼角低，外眼角高，好似戏子唱京剧时特意化妆来的吊眼。

        这不过是一幅画，可单从这双眼睛来说，所画之物与活物无异——这是狼的眼睛。

        可以想见这幅画所画的也正是一头狼。

        众所周知，狼者，猛兽也，群动之族。

        狼总是群体而居，相互依存，那孤狼呢？

        狼落单便成了孤狼，落单一般有两种可能，或是同伴死伤殆尽，或是争夺狼王失败后被迫独活。

        孤狼独自狩猎，为了生存，为了食物，能不顾性命。

        孤狼也极为隐忍，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贸然出击。

        石室主人夜殇是否也是一只孤狼呢？

        夜殇尚未就寝。

        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把时间花在睡觉上，然而夜殇并不是个废寝忘食之人，除了饮酒之外，大多时候他都会选择闭目养神。

        时至此刻，夜殇仍未阖眼，自然是在饮酒。

        他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中却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罗列着这大半月来关乎雁回客栈的消息。

        桌上还有张纸条，所罗列的是江城子这七日间去向。

        夜殇并没有命人刻意在暗中盯着江城子的一举一动，这些不过是他在半盏茶前向鬼耳堂要来的日常情报。

        看完了纸条上的信息，酒正好饮尽。

        两张纸条化为灰烬，夜殇站起身，向石室外走去。

        不多时，便来到另一间石室门口。

        这间石室要亮堂许多，有桌，有椅，余下徒为四壁。

        石室内已有一人侯在其中。

        夜殇走入石室，目光只在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了地面上的一颗球。

        这颗球被麻布包裹了好几层，仍不是规则的圆球形，从大小来看，正好是一般人头大小。

        而那重重包裹的麻布，也可见到成片的暗红色。

        室中人仿佛此时才察觉到夜殇的到来，正要俯下身去解开那包裹，却被夜殇唤住。

        “坐。”

        说话间，夜殇已撤回目光，坐入椅中。

        室中人依言照做，同时摘下了兜帽，露出了年轻的面容。

        此人正是江城子，也便是姜逸尘。

        夜殇这才打量起这年轻人来。

        年轻人的眼睛满布血丝，眼眶发黑，头发散乱不堪，黑衣能遮住其一身狼狈，却无法掩饰自身体里透出来的疲惫。

        “这便是七日前闯入冥府之握的那个黑衣女子？”夜殇稍稍扬起下巴，下巴尖朝向地上那包裹。

        姜逸尘道：“是。”

        夜殇道：“你的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

        姜逸尘道：“幸不辱命。”

        夜殇道：“听说你出去之前，借了一柄剑。”

        姜逸尘道：“是。”

        夜殇扬了扬眉，并没有开口，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问“剑哪去了？”

        姜逸尘道：“剑断了。”

        夜殇有些讶异，说道：“噢？能击断你手中的剑，要么是个高手，要么那人手中有把利器。”

        他忽然笑了笑，再次看向地上的包裹，道：“可那黄毛丫头显然不是个高手，手中也无利器。”

        姜逸尘道：“她的头是被我用剑砍下的。”

        夜殇道：“所以，是有人要为她报仇？”

        姜逸尘道：“是。”

        夜殇道：“是什么人？”

        姜逸尘道：“她的同伴，听雨阁的人。”

        夜殇道：“也便是说，这女子来自听雨阁。”

        姜逸尘道：“听雨阁，恋蝶。”

        夜殇道：“她为何而来？”

        姜逸尘道：“试探。”

        夜殇道：“试探什么？”

        姜逸尘道：“试探虚实，验证一则消息的真假。”

        夜殇闻言似已了然这会是条怎样的消息，问道：“这则消息，她又是如何得知的，或者说，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姜逸尘道：“他们抓走了数个四海帮派的人，从这些人口中得来的。”

        “有意思。”夜殇微微一笑，神色尤为耐人寻味，“他们的据点可是那雁回客栈？”

        听闻夜殇直接点出雁回客栈，姜逸尘没有半点意外，关于恋蝶落脚雁回客栈的消息是夜目和寻香探来的，他们都是鬼耳堂的人，夜殇自然也能从鬼耳堂获知相关讯息。

        故而，夜殇不过是明知故问，姜逸尘道：“是。”

        夜殇接着道：“听说，去到江临镇上的头天夜里，你便夜潜雁回客栈？”

        姜逸尘无意隐瞒，直言道：“是。”

        夜殇道：“为何如此着急？”

        姜逸尘道：“因为有个客人是早上刚刚入住的，在下便猜测他们定会找个时间碰头会面，通常夜深人静时，正好密谋大事，时不我待，不得不去。”

        夜殇道：“确实是个聪明的选择。不过，你进去后似乎待了挺久，可是天亮时才出来的？”

        姜逸尘已料知夜殇会在此挖陷阱，诱自己上钩，不动声色道：“在下潜入其中后，偷听了个把时辰，便被发现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夜殇眯起双眼，一面说着，一面将两只手肘搭在桌上，缓缓向姜逸尘凑去。

        姜逸尘还是第一次与夜殇靠得如此之近。

        夜殇左脸上那道与嘴角相连的十字疤，在灯火打照下赫然醒目，还可依稀闻见从其鼻间传出的些许酒气。

        眼缝中的双瞳骤然微缩，好似孤狼孤狼的眼睛，具有锐不可当的穿透力，洞悉人心。

        他此时瞧来更像只紧盯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准确的说，像只狼！

        正如他在幽冥教的称谓“狼判官”。

        姜逸尘再不敢与之对视，撇开了头，生怕狼眼里飞出两根毒针，见血毙命！

        忽有秋风窜入石室中，姜逸尘吸了口新鲜空气，如获新生。

        旋即便发现背后传来一阵凉意，原来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裳。

        夜殇将身子从桌子上收回，没有就着上一个问题说下去，另说道：“那天晚上你根本没能得手？”

        “得手”自然指的是砍下恋蝶的头。

        许是还未缓过劲来，姜逸尘一时竟无力启齿，遂摇了摇头。

        夜殇又道：“而你还能在听雨阁数人包夹下脱身？”

        姜逸尘又点点头。

        夜殇一问接一问道：“那你是怎么砍下那丫头脑袋的？”

        “等。”姜逸尘努力从牙缝间挤出了个字。

        夜殇意味深长道：“等？等了六天，直到听雨阁再有动作，而那丫头又正好落单？”

        姜逸尘点头道：“四天。”

        夜殇道：“还有两天？”

        姜逸尘道：“用来逃。”

        夜殇发现地上不见丝毫血迹，肯定道：“是了，血便是再多，两天时间也该流尽了。”

        随后，他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说道：“跟我来。”

        姜逸尘一怔，不明所以。

        夜殇顿足，说道：“我从不食言。”

        姜逸尘在脑海中好一番回想，方才明白过来夜殇之意，却不由愣住。

        调查清楚恋蝶的身份，来意，并把她的脑袋带回来，他确实做到了。

        夜殇并未盘问更多细节，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相比他的一面之词，夜殇能从鬼耳堂那得到更多消息，以分析出更为详尽的经过。

        可是，在一切未经核实前，甚至连恋蝶的身份都只是他一家之言的情况下，夜殇便要教他《阴风功》？

        姜逸尘已彻底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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