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没错,公示归公示。
可若公示的钱财,是已经被贪腐过的呢?
那又要如何去探寻?
一块上好的青砖、白玉,卖一两是卖,卖十两也是卖。
方家的阵法大师,一千寿元可以请,一万寿元也可以请,十万寿元也可以请。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们这些不曾插手的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铁棠只需与方家勾连,自可在源头就开始获利,后面随便怎么公示都无妨,根本查不出一丝破绽。
这个念头一旦在众人心中升起,就再也难以熄灭。
因为铁棠根本无法自辩!
无论他怎么解释,别人都会存有怀疑。
除非构建护城大阵的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且质量还要经得起考验,那样才有可能让大多数人信服。
可这同样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众人议论纷纷,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本来开始倒向铁棠这边的局势,又开始重新回到了原点。
铁龙见状气不过,身板一挺,就想起身为铁棠辩驳,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没能站起来。
“大哥别急,咱兄弟三人哪懂得这些官场的手段,相信大人。”是较为稳重的铁虎劝住了自家大哥。
铁棠一直平静地看着众人争吵,将大部分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此时正是观察这些地方豪强的最好时机。
布阵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许多事情,都绕不开眼前这些人。
大半柱香后。
殿内纷乱的声音逐渐沉静下来,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不对,铁棠如此沉稳,显然另有依仗。
勾家家主眼眉一挑,自有人站起身来充当先锋。
“钱财之事乃重中之重,大人若是一时没有太好的想法.....不妨暂且搁置,待仔细商议后再择日召开大会。”
铁棠微微侧身,轻声问道:“阁下是.....”
“在下钱来,乃是掌盐司库史。”
“钱来?”
“名字倒是不错,长得倒也圆润,看来我们清水郡的盐不差啊,养得你白白胖胖的。”
钱来肥大的肚子一抖,脸上横肉颤动:“大人何须顾左右而言他,再说世间岂有食盐而肥之人?”
铁棠哈哈大笑:“倒也不是没有,就看食得是盐还是言了。”
钱来不敢再辩,杵在原地极为难堪,还是本地盐司司长出言替他解围。
“这里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一个八品的掌盐司库史说话,还不坐下!”
“卑职多嘴,卑职多嘴。”
铁棠不发一言,只静静看着二人演戏。
掌盐司司长施了一礼,将先前之事再度重提:“是下官管教无方,冒犯大人了。
只不过他人虽愚笨,说得却也是肺腑之言,这钱财之事....便如粮盐大计,万万不可有失啊大人。”
铁棠抽出一本漆黑的书籍,随意翻动了几页。
“勾阳舒,清水勾家之人,服用神境丹迈入古巫境,执掌清水城盐司十二载,来往众多,在位第七载盐司账房大火.......”
“大人,你是要在这里提审下官么?”勾阳舒听得冷汗淋漓,但还是强行打断了铁棠,仗着背后的勾家,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因为包括他在内的其余人,都看出来铁棠手上那本是什么书。
那是监察殿各地暗子,收集种种线索汇聚而成的官员记录簿,也被称为人间生死簿。
恶名之臭,响彻朝野!
这本人间生死簿按理只有仇正阳与两位副守才能翻阅,其他监察使根本没这个资格。
且监察殿独立于朝堂,过往的郡守,即便是李清婉也很难借阅这等秘录。
因为一郡正守、副守的职责之一,便是监察郡守这个头号大老虎。
如今这本秘录却出现在了铁棠手中,个中原因众人无需多想都能明白。
看来郡守加上监察使的身份,已经造出了一个怪物。
啪嗒!
铁棠合上漆黑的书籍,随意放入怀中,目光扫过在场一位位官员。
他这个举动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透露一个鲜明的信号。
表明我虽然是初初上任,对你们却并不是一无所知,反而手中可能握有你们的把柄。
至于那本人间生死簿到底记录了什么......
谁又知道呢?
更不会有人想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验证。
来迎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本就清冷的气氛,愈发显得孤寂。
“钱财之事.....说太久就没意思了。”
铁棠一边说,一边掏出三樽洁白无瑕的白玉瓶,随手丢在了半空之中。
“这里有等价三万载寿元的天材地宝,算是本官为护城大阵投入的第一笔。
诸位只要填补剩余所需即可。
若到最后还是不够,只要诸位筹集的钱财.....达到布阵所需的十之七八,铁某愿以个人名义,全数补完剩下的二三成。
毕竟铁某也是清水郡人氏,在清水城任职,也应当出一份力。”
“三万载寿元?啧啧,大手笔,大手笔。”
“这可不是小数目,我倒想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钱.....”
“人毕竟是绝巅,有过什么奇遇也不足为奇,否则实力也不可能涨得这么快。”
“原以为他是要搜刮我等钱财,如今看来.....似乎不太像啊。”
“先给三万,后面不够又再补,他即便真要贪,也贪不了多少了,毕竟那些天材地宝也并非都是无价之宝,咱们也可以估算一二。”
“还在贪?你先拿三万载寿元出来,我给你贪,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铁大人此举诚意十足,看来事先准备多时,我等若是继续在钱财上做文章,那就有些不知好歹了,诸位可别忘了他的身份。”
........
铁棠这个举动,只要还有脑子的,都知道钱财方面已经不会是大问题。
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明着与铁棠作对,下场只怕就不会太好了。
司光霁暗中与其他三大家主商议片刻,立刻想到了破局之道。
还是勾家家主起身:“大人既有这般财力何不早说,岂不是存心看我等笑话。”
“确实看了几个,可惜不太好笑。”铁棠并不否认,选择硬刚。
勾家家主气势被堵,后面的话说不出来,赶忙给身边人使了眼色。
旁边的纪家家主站了起来:“如今方家大师未至,具体钱财几何也未清晰,这方面暂且不议。
不过大人先前所说,要依据清水城的地势天险量身布阵,那也许牵扯的地域极多,可能会对城内环境造成一些影响......
大人应当明了,咱们这里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轻易无法割舍。
到时候若是自家祖业与护城大阵的地域起了冲突,只怕我等是爱莫能助了。”
除了钱财之外,阵法占据的地方,涉及到的地域,同样是在场许多人不愿布阵的原因之一。
祖辈传下来的基业,只有扩大,断没有缩小的道理。
崽卖爷田,那是要遭天地雷劈,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情,谁都不会同意。
“既是量身打造,我会让方家大师尽量不影响到诸位便是。”这个问题铁棠就无法再保证什么了。
那位大师一天不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阵法会是什么样,自然也无法承诺什么。
“大人所言极是,那便等方家大师到了再说。”
“不错不错,等他来了再说嘛。”
“反正我家的地方,那是不可能割舍出来的,给多少钱都不卖。”
“吹牛,你家那点破地,只怕给点钱你就卖了,你李老八什么德性.....大家还不知晓?”
“马三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
“都一号人,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啊对对对,你够意思。”
“咱大哥不说二哥,赌场你去的少了?你可真有意思。”
........
众人又掀起了新一波议论,其中插科打诨的不在少数,显然都各有心思。
不过这股风浪,很快被一个人平静了下来。
“诸位.....可否容我说两句?”
此人一开口,满场杂音立刻消失了大半,即便是四大世家也侧耳聆听。
陆元德起身,朝着铁棠拱了拱手,又再度看向众多世家家主。
“常言道,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如今郡守大人一片赤诚,掷以重金,咱们可不能再让修桥补路之人寒了心啊。
这护城大阵布下,并非针对一人,全城百姓包括在场你我,以尔等亲属家眷、至交好友都能受益。
既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依陆某之见......咱们要是能够齐心合力,共聚一处,定能冲破重重阻碍。
不妨定下决策,到时候等大师来了先试试,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嘛。
倾我等一城之力,难道真就布不了一座大阵?”
陆元德说完便平静坐下,惹得众人心中波云诡谲,猜不透这个老狐狸到底卖什么药。
来之前。
甚至在陆元德说这番话之前。
所有人收到的口风,都是陆家竭力反对布阵。
也正是因为有着陆家领头,才会有这么多人想都不想,千方百计要破坏布阵之事。
如今倒好。
陆家放出口风之后反咬一口,变成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坚定地站在了铁棠那边。
这就让众人很不是滋味了。
你陆家虽然是清水城第一世家,但也不能这样耍我们啊。
不单众人奇怪,就连铁棠也有些不明所以。
他从陆正青口中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番模样。
原本想着陆家不会明着反对就很好了,没想到对方态度来了个急转弯。
陆元德搭了把梯子,铁棠也不管有没有机关,干脆就顺势而上,先一步将事情定性。
“既然如此,此事便先这么订下,待大师定下具体阵法之后,再行商议。
诸位......可有意见?”
空高卓率先响应号召,站起身来大声回应:“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紧接着站在铁棠这边的官员、世家也开始起身呼应,但是他们数量毕竟较少,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铁棠有意速战速决,再添了一把火:“诸位若有异议,不妨直言,这里是来迎殿,乃是待客迎宾之处,并非铁某的一言堂。”
他说的好听,可此时又有哪位敢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陆家都开口了,再加上铁棠以及他身边、背后的势力,足以制霸整个清水城。
除了四大世家联手,哪个能够抗衡?
而司、勾、纪、杨四家,因为搞不清陆家的暧昧态度,一时也踌躇不定,不敢轻易下场。
无论哪家成了陆家与铁棠合围的猎物......
其他三家很可能不会出手相助,恐怕还会乐见其成,乃至落井下石。
这里面的风险太大,不值得去冒险。
反正阵法还未落下,只是暂定了有这么一回事,内里周旋的空间还很大,四位家主也没有放在心上。
“好,既无人有异,此事便先这么定下,今日劳烦诸位前来,是铁某的不是,这里给诸位赔罪了。”
“铁大人客气了。”
“份内之事,谈不上麻烦。”
“大人若是无事,在下先行告退。”
“诸位自便!”
得到了批准,来迎殿内瞬间作鸟兽散,没过多久就只剩铁棠这边的人手,与两位格格不入的世家家主。
陆元德与司光霁都没有离开。
“二位这是......”
陆元德也不隐瞒,走到妙善身前深深一躬:“可否请菩萨移步法驾,去陆家赴宴。”
“师父,别去,这家伙不像好人。”天问怎么可能看着陆元德抢人。
妙善没有理会,声音轻柔:“居士有何要事,不妨在此地直言。”
“这.....恐怕不方便。”
妙善手中玉如意轻轻晃动,祂与陆元德周围的环境扭曲虚幻,如同千景重叠,坠入了无垠空间之中。
在场其余人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
二人消失之后,铁棠看向司光霁,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
“大将军军务繁忙,还是不要久侯较好。”
“铁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镇关东在旁边阴阳怪气道:“都咋回事啊?这么见不得人么?这个不方便,那个要借一步说话。”
铁龙、铁牛也纷纷开口打趣,显然想知晓到底何事。
“此地都是我的至交亲朋,大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司光霁沉吟片刻,看了一圈众人:“我有邪教的线索,你确定要让他们也听到么?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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