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釉这番略带试探的话并不是全无缘由,今日这一场对话下来,她其实心里也对周家老夫妻有了一定的认知。
说到底,他们和叶守钱其实都是一类人,心中都抱有一份赤子之心,对某一行怀有浓烈的感情与热忱。
这两老夫妻能被自己小辈诓骗这么多年。
一方面除了真的不太敏锐以外。
另一方面,也正是希望有人能见微知着,从细枝末节也能瞧见他们的作用,瞧见他们挥洒汗水‘种树’供人‘烧炭’的些许光亮。
可这事儿本就不太容易。
洗泥人不似匠人一般,能够直接触碰到成品,有机会在自己心血上或简明或隐晦的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他们的努力正如烧炭的过程一般,前期培育树苗时万般的灌溉培育,都会在一场大火之后无影无踪。
静默之中,叶青釉又想起那尘封在博物馆一角,无人问津的鸳鸯水盂。
那件器物连制作者的名字都没留下,世人自然更不会想到每件瓷器的背后,还有无数连影子都瞧不见的人在默默付出。
叶青釉之所以说出那些话,其实想法也很简单,一来想要得到泥,二来又可以让周老爷子真真正正保留自己揉泥所成的瓷器,品赏自己的心血。
‘一’这个数,对一次开窑可出的瓷器来说,说多不多,说少也是真的少,况且有了好泥,又能大大减少裂瓷的几率。
她原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待她如何,她也愿意报以同样的善意,更况且老夫妻二人瘸腿目瞎,本就弱势几分。
纵使是每次开瓷都送一件给对方,叶青釉确实也是不太在意。
“不行。”
“小丫头,这话可莫要再说了。”
周老爷子断然回绝,态度是难的的坚定:
“我只是老爷子,又不是大傻子,匠人的瓷器都是要留着买人给家里糊口,我哪里能平白伸手向你们要瓷器!”
“叶家老大!你们要泥的话,尽管先将门外那半筐泥拿走先用,我这几日身子稍好一些,便起身揉泥,等你们下次再来取。”
叶青釉开口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从贴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约摸一两左右的小银角,又数出三十文铜钱,整整齐齐排在桌子上。
周老爷子不是没见过银子,可却没有对面父女一下子会掏出这些来,顿时瞪圆双眼,又想说话,叶青釉倒是先笑着开了口:
“周爷爷,阿爹说八十文一筐,我只是个小丫头不懂这些,便就全听他的。”
“咱们刚刚分了家出来,用钱的地方多,先占您个便宜,求您先三十文卖咱们半筐。”
“剩下的一两银子,就当咱们定您这里泥的定金钱,以后都按照八十文一筐和您定。”
周老爷子手忙脚乱的拄拐杖就要将钱推回去:
“三十文一筐,半筐就是十五文,怎么还是你占了我便宜?”
“不能要这么多!”
“而且这么能卖八十文一筐?这不是框人宰人吗?”
周老爷子连连摆手,叶青釉抬眼同自家老爹对了个眼神,叶守钱只是重重点头:
“值。”
值,当然值。
投入和产出不敢说永远都成正比,可大部分的时候,确实是有紧密的联系。
稳定的供货商难求,也不是几句言语就能定下来的事儿,肯定得建立更深些的关联。
今日周老爷子没有正面回答叶青釉所说以后只将泥卖给只见过他们的话题,倒也并不奇怪。
不愿意先刷个存在感,先将近期的泥定下,往后也好再谈论专属供应的事情。
心中下了决断的叶青釉避开周老爷子慌乱推钱的手,拉着老爹往屋外走,边走一边还不忘喊道:
“周爷爷,那就先这样定下,我们下次再来拿泥,届时再将竹筐还您。”
周老爷子腿伤还没好,周氏又是个羊眼,自然追不上父女二人,只得在身后连连叹气。
刚才那一声‘值’字仿佛在在耳畔,捏着小银角的周老爷子只觉自己手心隐隐发烫。
眼见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背着竹筐渐渐走远,甚至走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生平第一次,这朴实老汉的眼眶有了些酸涩的感觉。
周老爷子拄着拐子反身回来,同脸上一样有些呆愣的老妻絮叨道:
“从来就只听杀价,哪里又听得见买家还涨价买东西的........”
周氏瞧不见银子,不过听完了全程,也是有些莫名‘欠账’的坐立难安之感:
“那你快换身衣裳,咱们现在就去洗泥揉泥........”
“不用!”
临时想到事情又跑回来的叶青釉听见这话,便笑嘻嘻的补了几句:
“咱们如今是自己分家出来单过,现在家中只有一个半人能烧瓷,用不了那么多的泥,一个月可能也就开三到四筐泥的窑。”
“周爷爷不用老记挂着这事儿,养身体要紧,再多咱们吃不下,您二老身子骨也撑不住。”
叶青釉清亮中带着稚气的嗓音响彻屋内:
“若一月不满三四筐也不要紧,我和阿爹都能干些活计也能弄一些出来,您二老先将身体养好要紧,不然以后咱们哪里能再来讨茶水喝,又哪里用的上您二老揉的好泥?”
叶青釉将心中挂怀的事儿一口气讲完,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又快步跑了出去,她也没往将院门关好,如此以来,行动不算太方便的周老夫妻二人便不用从主屋门口走到院落门口,只为关一道门。
一院之隔的屋内一片寂静。
许久,周老爷子才缓缓收起了早已温烫的银子,叹道:
“这俩父女,真是有心人呐.......”
周氏静静坐着,一辈子顺从丈夫决定的老妇人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可这次,她却重重点了头。
事实证明,只要不是特别脑残的人,叶青釉完全是能照顾就照顾,甚至顺手做完事情,整个人自己也浑身舒服通畅,走路都轻快几分。
叶守钱背着泥,脚步一直沉稳,两人赶着路,从乡道走到四平八阔的官道上,见叶青釉轻快的步伐还是没有半点儿停滞的迹象,甚至还哼上了歌,叶守钱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青儿这么开心?”
那当然,一个好的开始可是成功的一半!
况且她是真觉得今天自己表现还不错。
叶青釉便笑:
“阿爹难道不开心?”
“我觉得周家那对阿爷阿奶,可比咱们阿爷阿奶像个长辈呢。”
叶守钱脸上一僵,垂下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孩子心中见过一面的人也比自家长辈像长辈,这话着实难听。
可他作为孩子的爹,爹娘的孩子,张口却发现无法反驳事实,这才分外令他难堪。
叶青釉一瞧见自家老爹又闷声不吭,哪里还不晓得自己老爹再想什么,边走边宽慰道:
“阿爹,别想太多,咱们现在分家出来另过,自然——”
叶青釉的话没有能说完,便被一阵喧嚣的马蹄声踏入风中。
官道远处扬起一阵溅起的尘土,不见车马驶来,倒远远听得骏马蹄声如雷,好不威武。
叶青釉一愣,还来不及细瞧,只一瞬的功夫,便见两骑侍从打扮的年轻汉子打马而来,见了他们,便高声喊道:
“柳府出行,闲杂人等通通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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