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六载(757年),一月底。
安西军、北庭军、朔方军,经过数个月的养精蓄锐,集结于灵武,随时准备拔营。
周钧处理完凉州的公务,打算向李隆基告别,赶往灵武,指挥接下来讨伐史思明的战斗。
这一日,周钧带上尹玉,夫妻二人入了御所,在内侍的引路下,去往内苑。
还没有走到苑门,周钧隔了很远,就听到了李隆基的笑声:“哈哈,苍天有眼,死得好,死得好!”
尹玉听见后,奇道:“父皇在说谁?”
周钧心中有数,嘴中说道:“且去看看。”
入了内苑,平日里总是郁郁寡欢的李隆基,今日居然破天荒般的在院中手舞足蹈,大口喝酒。
周钧与尹玉稽首拜见之后,李隆基一把拉起二人,大笑着说道:“安贼死了!”
周钧心中暗道果然,脸上则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安禄山自从做了大燕皇帝,暴饮暴食,日渐肥胖,各种并发症也随之而来。他不仅浑身长满毒疮,就连眼睛也瞎了。
疾病缠身的他,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对待下人,动则打骂,有时甚至以酷刑罚之。
安禄山的谋臣严庄,被其用棍棒击打之后,怀恨在心,找到了安禄山之子安庆绪,二人一番合计之后,便打算下手杀了安禄山。
史书之中,严庄和安庆绪说服了数个皇帝的近侍,众人一起下手,用短刀等利器杀了安禄山。
事后,由于安禄山的尸体一片狼藉,严庄和安庆绪无法将其公布于众,只能将安禄山草草下葬,又谎称皇帝暴死。
而在新的历史之中,严庄和安庆绪下手之前,作了一番合计,担心安禄山倘若死于兵刃,身上的伤口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严庄趁着安禄山熟睡之时,指挥侍卫用铁链将后者的手脚捆在床上,又用麻绳绕在安禄山的脖子上,由数人拉住绳子的两头,向两个方向用力拽拖,就这样活生生绞杀了大燕的开国皇帝。
之后,严庄假传圣旨,称安禄山将皇位传给了晋王安庆绪,后者奉安禄山为太上皇。
御所之中,李隆基说完了这些,也是一声叹息:“朕没有手刃安禄山这个乱贼,实乃是憾事……说起来,此獠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天道好轮回。”
周钧陪着李隆基说了一会儿话,抚琴养心的杨玉环走了出来。
周钧见状,连忙起身,向杨玉环行了礼。
杨玉环笑着摇头道:“周二郎无须多礼,倘若不是你,我怕早已是一抔黄土,你可算是我的恩人。”
李隆基听见这话,脸上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杨玉环瞧了一眼李隆基,向一旁的尹玉说道:“囡娘,与我一起去后苑散心,且让男子在这里说话便是。”
尹玉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好。”
待二女出了小院,周钧陪李隆基说着安禄山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内侍范吉年突然跑了过来,脸色发白的朝李隆基说道:“陛下,不好了!”
李隆基皱眉说道:“什么不好了?”
范吉年犹豫片刻,回道:“监察御史第五琦回来了。”
李隆基奇道:“第五琦?朕让他去江南,监督南方缴纳税贡,他跑回凉州来做什么?”
范吉年面露难色,建议道:“陛下,第五琦就在御所门外,不如召他来询问详情?”
李隆基:“让他进来。”
第五琦进了院门之后,李隆基和周钧都是吃了一惊。
他出发的时候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回来的时候却是面容憔悴、风尘仆仆。
李隆基看着第五琦,问道:“你这是……?”
第五琦见到李隆基,再也忍不住情绪,语带哽咽的跪下说道:“陛下,臣险些就回不来了!”
李隆基一愣,沉声道:“细细道来!”
第五琦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从灵武出发,一路南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江南西道的治所豫章郡(今南昌市)。
向府所的官员说了来意,第五琦掏出圣旨,原本以为豫章郡的郡守,会亲自出来听旨。
哪料到左等右等,郡府的主官们,一个都没出现。
而且,府所中的那些官员,看着第五琦,都在窃窃私语,目光就好似在看动物园中的奇珍异兽。
第五琦见状,自然忍不了,站在堂中大声怒道:“圣旨已到,尔等目无君上,反了不成?!”
听见这话,豫章郡的司马,终于不好再躲,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第五琦手中的圣旨,接着拱手问道:“上官自称江淮租庸使,欲调江南税贡去往朔方,这道旨意,出自何处?”
第五琦怒道:“自然是朝廷的旨意!”
豫章司马咬了咬牙,又问道:“何处的朝廷?”
第五琦听见这话,怒到五官都变了形,大吼道:“大唐有几个朝廷?难不成一国尚有二君乎?!”
豫章司马看向第五琦,丝毫没有畏惧,非常认真的又问了一个问题:“敢问上官,今年的年号是什么?”
第五琦闻言,看了一眼周遭的官员,每个人的脸上不见戏谑,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回道:“天宝十五载。”
豫章司马:“此言差矣,今年是至德元载。太子在襄阳称帝,改年号为至德。”
第五琦听到这里,脑中轰的一声响,不自觉问道:“你再说一遍!”
豫章司马又重复了一遍。
第五琦睁大眼睛,嘴巴哆嗦了好久,终于挤出来一句话:“此乃篡位!”
豫章司马沉声道:“大唐于危难之际,太上皇假称御驾亲征,实则不顾长安百姓,出逃蜀中,不理社稷。而陛下身为太子,誓与叛军一决生死,亲率二千禁军,先是解了南阳之围。中间未曾歇息,又经淮河一路向东,经过寿春、凤阳,最终在雍丘大败叛军大将令狐潮,最终保了江南平安。此等功绩,乃是明君之相,何论篡位二字!”
第五琦的脑门上青筋凸起:“太子与禁军大将陈玄礼,于马嵬坡发动兵变,诛杀右相及杨氏一族,又意图对圣人不利,后来还是安西节度使周钧救驾及时,这才解了兵变之围。太子眼见谋乱失败,领了两千禁军,只能远走南下……这些,难道你们都不知晓?!”
豫章司马还有诸多官员闻言,皆是一愣。
第五琦:“太子弑君,此乃不忠;得旨不归,此乃不义!陛下又如何可能会把皇位,传给这样的人呢?!”
豫章司马迟疑了许久,最终对第五琦说道:“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第五琦愣在原地,见周遭官员也是一样的态度,浑身哆嗦的说道:“太子呢?太子人呢?他可敢与我对质?!”
豫章司马:“陛下定建康(今南京)为新都,如今正在操练士卒,打算早日收复唐土,又如何会理会你?”
说完,豫章司马朝左右使了个眼色,说道:“来人!先将这位上官『请』到栒房中去,好生招待!”
第五琦被人抓住手脚,拖向后厢,心中惊骇的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五琦讲到这里,声泪俱下,对李隆基说道:“陛下,臣被他们关在栒房之中,只能假意求曲,使得他们麻痹大意,之后寻了一个机会,这才逃了出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终于回到了这里……”
话音未落,怒火中烧的李隆基,浑身抽搐了几下,口中大喊了一声:“贼子啊!”
喊完,李隆基一个踉跄,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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