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湟源,石堡城。
坐落在山脉高峰上的堡垒,如今已经化作了倒塌的废墟,在那些瓦砾的上空,依旧弥漫着浓烈的黑烟。
唐军士卒行进在石堡城的狭道之中,将一具具炸的不成人形的吐蕃人尸体,从碎石中拉出来,再丢到悬崖下方,为后续的大军清出一条入关的道路。
西路军主帅申叔公摘下头盔,任由一头白发在烈风中飘动。
他站在石堡城的高处,看向西边的大地,向身旁的副将褚良山问道:“良山,你可知晓那里是何处?”
一身尘土的褚良山抖了抖盔甲,看了一眼西方,说道:“回大帅,那里是大非川。”
申叔公轻轻点头:“九十年前,老夫的祖辈,兵败大非川,之后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每每夜深人静,想起那段往事,无语凝噎。但是,那些人就连做梦,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那片土地。”
褚良山回头看了一眼石堡城的通路,感慨的说道:“当年哥舒大帅领军的那场大战,唐军为了攻下石堡城,前后投入了数十万的军队,战死者填满了山谷。那时末将觉得能够拿下石堡城,就已经是天幸,根本不敢奢望去遥望大非川,可如今目标却近在眼前。”
申叔公:“是啊,近在眼前。”
石堡城前的山道上,凉州营校尉伍克第,站在山崖旁,看着下方的一处平台,发愣在了那里。
当年那场惨烈至极的石堡城大战,伍克第的父亲伍向谷,将儿子拉入了这里,躲过了战死的下场。
伍克第至今还记得父亲的话。
『伍家四世,都是大唐兵卒,到了这一辈,阿耶没本事,没能守住你的大哥和二哥。至于你,却是万万不能再有闪失了。』
『打仗不敢说多,但保命的本事,阿耶绝对是一流。等你走了之后,只要捱过这场硬仗,我便告老去寻你。』
伍向谷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伍克第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心中已经有了死志,所谓告老之说,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
“伍校尉,褚将军正在寻你。”
听见声音,伍克第回过头来,沉声道:“某这便去。”
入了石堡城的场院,伍克第远远就看见褚良山和一众军士,正在石台那里商量策略。
褚良山看见伍克第,招了招手,说道:“克第,你是凉州营的副将,一起来听听。”
伍克第拱手称了一声喏。
褚良山:“申叔大帅已经下令,石堡城中留一旌,作为守卒,其余军队通过赤岭,向吐蕃的腹地进军。”
褚良山低下头,指着地图说道:“石堡城向西百里,就是吐蕃的大莫门城,再向西便是树敦城,攻下这两座城池,我军就能攻入大非川。只要占据大非川,吐蕃军在青海、南山、茶卡一带,便再无天险可守。”
“大非川南北方向,都有山峦和雪峰作为屏障,军队根本无法通行。一旦大非川被我军占领,就意味着吐蕃军无论是向东去往中原,还是向北去往敦煌,都必须要经过大非川那片土地,我军可以设立连堡,将其死死困住。”
说到这里,褚良山抬起头问道:“长炮、虎蹲炮、火药,还有多少能用?”
有军士回道:“长炮尚有十二门能用,虎蹲炮有一百三十五门能用,火药充足。”
褚良山点头道:“足够了……这一战乃是西路军战事的关键,万万不可有失!”
唐军众将士一起称喏。
半个月后,吐蕃王都,逻些城。
躺在小院里的晒台上,桑赤若敞开衣襟,悠闲自得的晒着太阳。
门外走来数位衣着华丽的吐蕃贵人,来到了桑赤若的面前。
桑赤若斜眼看了看,来客的为首者,是吐蕃朝堂的次相敦仁增,一个信奉苯教的朝中大臣。
没有理会他们,桑赤若依旧享受着阳光的美好,仿佛这群人并不存在一般。
敦仁增开口说道:“桑赤若,唐军已经攻入了大非川。”
见桑赤若无动于衷,敦仁增又说道:“洛屏德昌战死,江白多吉战死,索南顿珠向唐军投降……赤岭、南山、宗哥一线的土地和草场,已经全部丢失。”
桑赤若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祖赞如何说?”
敦仁增答道:“祖赞盛怒,雅磨塘翼共计二十六个部族的东甲、土司,统统被处死,族民也被罚为奴隶。”
桑赤若:“密宗那边呢?”
敦仁增:“密宗向祖赞推荐的数位大将,都败在了唐军的手下,祖赞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说到这里,敦仁增加重了语气:“桑赤若,当年因为苯神箴言一事,你被剥夺了军权。如今信仰佛教的那些将军们,都纷纷败给了唐军,此时正是你出面,夺回军权的好时机!”
听见这样的发言,桑赤若并没有露出任何激动的神色。
他从石台上坐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位信奉苯教的吐蕃次相,开口问道:“这两年来,佛教借助吐蕃王室,对苯教贵人们进行打压,甚至拆除了无数的苯教殿宇,你想要找人帮忙,为何不去寻其他人,偏偏要来找我?”
敦仁增说道:“桑赤若,你当年在敦煌取得大胜,却因为佛教大臣们进了谗言,才从战场上被喝令回来。军队还没有走到逻些城的大门,你又当众被解了军权,这可以说是莫大的羞辱,你难道就不想要报仇吗?”
“我们这些信仰苯教的人,曾经听过一句俗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桑赤若你被佛教徒们敌视,那么你就是我们苯教徒的朋友。双方互相帮助,各取所需,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桑赤若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
他开口问道:“你们把我当做朋友,那么你们又能如何帮我?”
敦仁增:“我们这些苯教大臣,可以联名发起请求,要求吐蕃王室重新给你兵权。”
桑赤若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就算王室让我重新领兵,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何时会再一次收回兵权。”
敦仁增低声说道:“取回兵权,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何对付佛教徒,才是关键。”
桑赤若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跳下石台,来到里堂的门前,说道:“进来吧,让我们来谈谈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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