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十六年（776），九月初七，骆府后堂。

        骆安源站在堂口，抬头看向天空。

        九月的长安，与往年不同，天气明明阴沉，却又不见一滴雨落下。

        往日总是爱言语的骆英才，先是看了眼大哥，接着又看向不远处端坐的元载，以及堂内最里侧的王缙，最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少见的闭上嘴巴，不敢说话。

        骆安源回过头来，将视线投向元载：“元督公，近日安好？”

        元载昂着下巴，慢慢说道：“某知晓骆将军想问什么。”

        骆安源没有言语，只是盯着元载。

        元载：“从一开始，元某就心向太子，至于家中的波澜，都是小事，骆将军无需挂念。”

        骆安源收回视线，选择了沉默。

        此时，王缙开口说道：“殿下来了。”

        听闻此言，元载从座位上站起，骆安源也离开门口，靠了过来。

        太子周逍从堂后的廊道，缓缓走进堂中，相比从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面色憔悴，眼眶发黑，整个人宛如大病了一场。

        元载瞧见周逍，先是躬身，接着劝道：“殿下，如今朔方军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事态已经紧急到不容迟疑的地步，还请您早做决断。”

        周逍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骆安源跟着说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乃是殿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时如果不起事，以后便再无可能了。”

        周逍侧头，看向一旁的王缙。

        后者微微点头。

        周逍咬了咬牙，开口道：“说吧，接下来应当如何做？”

        听见太子愿意行事，元载和骆安源对视了一眼，二人的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元载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张沿岭取来长安皇城的舆图，铺在了案台上。

        元载指着舆图说道：“皇上如今身在大明宫中的紫宸殿，周边军队分别是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锦衣卫和北苑禁军。”

        骆安源：“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其中半数将领，如今都已经换成了老夫的人，太子倘若起事，他们一定会舍命襄助。”

        元载：“锦衣卫南镇中的军士，大约有千人，都是作战冲锋的好手，他们也都做好了准备，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周逍：“暂且不说友军，如今还有那些军队，不在掌握之中？”

        骆安源停顿片刻，说道：“把守宫门的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当日值守的士兵总数大约有六千人，其中丹凤门、玄福门、嘉福门、兴安门等等的戎卫，还没来得及收编，人数大约在三千人左右。”

        元载：“锦衣卫北镇当值士兵大约有八百人，王栩向来忠于皇帝，自然也不可能被说服。”

        周逍思考片刻，问道：“适才你们说，紫宸殿的守军之中，还有北苑禁军？”

        骆安源：“北苑禁军大多都是招募充配而来的军士，主要镇守重玄门和玄武门，从前被称作北衙，后来因为在长安之战中表现不佳，被皇帝降为廷卫。”

        元载：“北苑禁军在人数中，虽然有两千之众，但皆是战力不佳的兵卒。我只要说出他们主帅的名字，殿下便会懂了。”

        周逍：“北苑禁军的主帅？是何人？”

        元载：“范吉年。”

        听见这个名字，骆安源不自觉露出鄙夷的神情：“一个宦官，能带出什么样的军队？就拿千秋庆典来说，皇上知晓北苑禁卫战力低下，甚至连巡游和护卫的工作，都没有分配给他们。”

        周逍点头，先是表示知晓，接着说道：“如此说来，与我们为敌的军队，分别是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中的三千士卒，还有锦衣卫南镇的八百兵士，最后还有两千北苑禁军，加在一起便是六千人……如此看来，我方的兵力并不占优势？”

        骆安源摇头道：“殿下难道忘了，先前因为行刺案件牵连，除掉了不少与殿下离心的将领。在那之后，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和左右金吾卫中，如今安插了不少我们的人。”

        周逍：“那愿意投靠我的军队，究竟有多少？”

        骆安源：“北衙和南衙之中，能够调集并且指挥的军队，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如果再加上锦衣卫北镇的一千人，殿下手中便有了一万三千大军。”

        元载在一旁说道：“一万三千对上六千，殿下的优势已经显而易见。”

        周逍吁了一口气，心中稍安。

        太子少傅王缙从后面走了过来，指着舆图说道：“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与宫中势必会有一战。而这场战斗，有几个最大的关键，必须留心。”

        周逍：“请先生明示。”

        王缙：“首先，必须派出一只军队，占下包括太极宫在内的整个皇城，控制住其中的官员，并使其无法向外通风报信。太子必须知道，在长安城之外，就有数万大军驻扎在侧。万一皇城之中走丢了一人，又引来大军，那么我们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骆安源颔首道：“不错，占下皇城，切断朝廷与城外的联系，尽可能拖延城外军队来援的时间。”

        王缙：“其次，锦衣卫北镇位于永昌坊的西侧，府所地处高处，有城楼、城墙等等优势，一旦城中生乱，使得他们生了警觉，就会变成一座连堡，易守难攻。”

        元载：“虽然元某不想承认，但北镇的军卒大多来自边军，论起战力的确要强于南镇不少……”

        说到这里，元载回头看了一眼张沿岭，后者面露羞愧，躬身低头。

        王缙：“而且，锦衣卫北镇的府所，地处太极宫和大明宫的交界之处，如果能够拿下，就能将东西两侧的兵线连成一阵，方便接下来的战事调度。”

        元载：“王少傅言之有理，首先必须拿下王栩那个老东西。”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王缙将手指挪到大明宫的紫宸殿上，说道：“想要接近皇上所在的寝宫，必须穿过丹凤门、光范门、昭庆门和宣政殿，最后才能抵达紫宸殿。”

        周逍沉吟道：“丹凤门、光范门和昭庆门，有四卫禁军把守，想要攻破恐怕不易。”

        骆安源：“殿下无需担忧，我已经秘密调集了大量的火药，只要炸开城门便可，最多便是费些功夫。”

        王缙：“所以，这次行事，有三处地点必须分兵而治，分别是太极宫、北镇府所和大明宫。”

        元载：“北镇由某来应付，你们只管其它。”

        王缙点头，看向骆安源。

        骆安源：“太极宫的守军不多，交由宿卫便可。至于皇上身处的大明宫，老夫会亲自领兵前往。”

        周逍突然说道：“将军要去大明宫，我也会同往。”

        骆安源有些意外：“战场刀枪无眼，太子殿下尊贵，怎可以身犯险？”

        周逍：“不管你怎么说，总之那一天，我要亲自去一趟紫宸殿，去面见父皇。”

        骆安源见周逍态度坚决，叹了一声，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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