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晨雾尚未散去，通往素商谷的路被漫山遍野的迎春花覆盖，普通修士一旦踏足其中便会立即失去方向，即找不到素商谷的入口，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花如雪头戴白色帷帽，帷帽藤席做骨，四缘垂挂着一层白纱，旁人透过薄纱，只能辨其性别。

        她找准时机混入一群带着面纱或是面具的年轻修士中，在吵闹的人群里，她的存在倒是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

        往前行了一阵，花如雪跟随人群在迎春花海前停下脚步，她好奇地竖起耳朵不着痕迹地打听着关于素商谷入门测试的消息。

        “这迎春花海中被施加了迷踪阵，等到戌时，阵法一解，入门测试也就正式开始了。”说话的是昨日茶馆里那位姓吕的修士，单名一个“巍”字。

        自打昨日吕巍“不小心”说出贾修缘拥有天火灵根，他二人便成了众人恭维的对象。

        吕巍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身边人的追捧，仿佛拥有天火灵根的是他一般。此刻他正好心地向贾修缘讲述自己知道的关于入门测试的消息。

        “测试开始后，这迷踪大阵虽消失了，但花海中亦存在其他阵法。贾师弟对阵法可有了解？”吕巍熟络地同贾修缘说道。

        贾修缘望着晨雾下的那片花海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我以往只顾着提升修为，倒是没……”

        他话未说完，便被吕巍出声打断：“贾师弟放心，一会儿入门测试开始，你跟紧我便是。”

        吕巍未曾压低声音，是以，包括花如雪在内的所有准备参加入门测试的修士都听见了。

        贾修缘闻声不由得向吕巍露出感激的目光，他连忙谢道：“多谢师兄慷慨相助，若是没遇到师兄，可如何是好？”

        “师弟不必客气，照应师弟，是我作为师兄应尽的本分。”吕巍微微垂眸，露出一副谦卑怜爱的模样，仿佛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而非刚相识不足半月的道友。

        话音落下，便有无数道恭维的声音响起。

        花如雪收回目光，无聊地扯了扯帽子上的白纱，她丝毫不意外吕巍和贾修缘两人能混在一起，前者混迹修士界多年想要依靠贾修缘出人头地，后者初出江湖想要依靠吕巍融入修士界，两人本就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至于吕巍为何向众人传达“跟着他就可以成功到达素商谷”，无非就是带一个贾修缘是带，带一群人也是带，无甚区别。

        见那些人没再继续谈论入门测试的关卡，花如雪只好将目光转移到魂海中失联了一夜的轮回石身上。

        「素商谷入门测试一共三关，都是什么？」

        花如雪轻声问道，这次她并未对轮回石的回应报什么希望。

        遮挡住轮回石的八苦树缓缓移开了枝叶，一块碧色的石头映入眼帘，魂海表面沉寂了一夜的《无字决》像是刚睡醒般发出阵阵金光。

        一石头，一功法，默契的有些过分。

        轮回石道：「入门测试的第二关是骨龄，二十岁以下的修士才可通过。」

        似乎是一个提醒，提醒花如雪要留意此关。

        「别的呢？我今年不过十五岁，此关何难？」花如雪追问道，对于昨晚“她无法打开无字决也得不到轮回石回应的事情”，她选择暂时不提。

        轮回石默默在心底叹气，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花如雪昨夜藏在素商谷的外来者放出了神识，为了躲避对方的探查，他只好暂时封印《无字决》，自己则是躲在八苦树上。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向花如雪解释“她早已百岁的事实”，他能做的，只有偷偷帮她作弊……

        戌时至，山谷中的大雾被清爽的晨风吹散，远处有两位修士御剑快速飞过嫩黄的迎春花海。

        两位修士皆着红衣，女子衣缘上金线绣着缠枝牡丹纹，男子则是银线绣着卷云纹，这是素商谷嫡系弟子才有的装扮。

        四周有人小声议论道：“以往来接应的都是红白衣的内门弟子，今年竟是嫡系弟子亲临。”

        说话间，众人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贾修缘。

        能让嫡系弟子亲临的原因，他们只能想到一个：拥有天火灵根的贾修缘。

        贾修缘红着耳朵微微低头盯着脚尖，以此躲避众人炽热的目光，若他脚下有个地缝，他怕不是要立即躲进去。

        “咳，缃蕤师姐，时间已到，快开始吧。”御剑的男修士轻咳一声，示意一旁如狼似虎的师姐快收一收目光。

        缃蕤遗憾地收回目光，她缓缓扫了眼在场的修士，拿出嫡系弟子的气势，正色道：“诸位一路辛苦，素商谷今年的测试规则照旧，一共三关。分别是迷阵，摸骨，上清。在测试正式开始前，好心提醒诸位，若已过双十年华，还请速速离去。”

        “诸位可有不解之处？”缃蕤礼貌性地问道，她怜爱地看了眼贾修缘，随后朗声宣布：

        “素商谷一年一度的入门测试正式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缃蕤带着那名男修士缓缓消失在迎春花海中。

        花如雪透过薄纱盯着不远处的天空，方才那里站着缃蕤和她的师弟，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未曾感应到任何灵力波动，那两人既没有使用阵法符文也没有用传送阵，他们不过金丹期的修为，竟有如此神通？

        若是学会了，还愁跑路被抓吗？

        只不过，那两人虽已离开，她却仍旧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虽看不见他们，但我总觉得，他们还在此地。」

        「嗯，隐身衣。」轮回石解惑道，「可隐去身形，但无法隐去气息。只能骗骗修为尚浅的修士。」

        「比如我？」

        说话间，花如雪不紧不慢地跟着众人踏入迎春花海，并在心底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入素商谷后要问师兄师姐们讨个三两件隐身衣，以备不时之需。

        这入门测试第一关，有吕巍在最前方带路，众人几乎是全员通过，只有少数不肯与吕巍同路的修士因为一个时辰内未走出花海惨遭淘汰。

        第二关摸骨，花如雪靠着轮回石神不知鬼不觉的作弊，亦是轻松通过。

        直到第三关上清。

        花如雪跟随吕巍、贾修缘等人走入一间昏暗的屋子。

        屋中烟雾缭绕，檀香味扑鼻而来。

        不等花如雪辨出檀香中参杂的是什么丹药，眼前不见天日的屋子，忽地变了。

        夕阳穿过窗子洒在梨花树制成的木板上，脚边是一片片洁白无瑕的梨花瓣，晚风徐徐吹过，久违的浓郁的梨花香惹的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花如雪转身看向屋外，她刚抬起脚准备打开屋门，就见紧闭的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小狼崽，叫你准备的寒霜里可备好了？那一坛坛我都是数过的，你别想着偷喝。”

        “别听他的，酒还没喝，他就醉了。”

        说话的是苏和和猫妖，猫妖迈着厚重的步伐，雪白的毛色仿佛与木板上柔软的梨花融为一体。

        紧跟其后的是苏夜和蝶妖，蝶妖懒散地爬在苏夜肩头，直到进入亭子，才一跃飞起。

        “小狐狸小狐狸，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最爱的丁香茶！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苏夜依旧是默不作声地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只不过，这一次花如雪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蝶妖。

        随后是目光闪躲的苏黎和满腹心事的苏越。

        苏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坛寒霜里，寒霜里清冽的气息，立即取代浓郁的梨花香涌入鼻尖。

        花如雪站在原地未动，她盯着敞开的大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良久，久到耳边苏和聒噪的声音变小，久到门外暖金色的夕阳逐渐消失。

        夕阳落下的最后一刻，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余光踏入亭子，闯入花如雪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苏奕一袭青衣，长发高高束起，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一丝笑意，他站在夕阳中，冲花如雪伸出手。

        屋外突起一阵狂风，梨花簌簌落下，如雨一般。

        空气里夹杂着花香和寒霜里的酒香，她虽未尝过那酒，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否则，她为何会走不动路了呢？

        她缓缓挪动脚步，朝苏奕所在的方向，朝屋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身形便会缩小一点，走到苏奕身边时，她已经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小狐狸。

        狐尾，兽耳，无辜可爱的模样。

        她微微抬头才看清苏奕掌心里躺着一颗糖，如那满天星河一样耀眼的琉璃糖。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东西。

        她想吃的时候，发现糖果不知道何时碎了一地，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吃过。即便后来，苏奕又给了她许多许多糖果，多到她一辈子都吃不完的。

        花如雪抬起熟悉的稚嫩的小手，指尖碰触到糖果的瞬间，琉璃糖连带着送给她糖果的人缓缓被黑雾覆盖。

        一并被黑雾吞噬的还有她的夕风亭。

        恍惚间，她回到了白藏谷魔气爆发的那日，看见了空无一人的落英谷，拾起了地上破碎的木牌。

        有苏和、苏黎、苏夜……

        再一转身，落英谷突然变成了不归林，变成了一汪冰冷至极的寒潭。

        她看见带着面具的素衣剑客，拔出手中的剑鞘，面具破碎的刹那，她才看清剑客的容貌和他眼中的坚定。

        是苏奕。

        “不要拔剑！”她想喊出来，可她的喉咙无比干涩，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想上前杀了八目银蛇，可她的四肢仿佛缠上了无数铁链，无法挣脱。

        直至白光入侵了她的视野，一切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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