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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杀人

        胡亥终于发现自己“体察民情”来错了地方。且不说这是古代,商业贸易本就不很发达,就说这样的平民市井区,居民收入不高,也就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商品出售。不过也不算白来一趟,大致对中下层平民的生活有了个了解。

        从街市的表面看,庶民们大多还都是面色健康平和,情绪也都很好,说明至少在咸阳城内,百姓的生活虽不能说多好,但至少还是过得去的。庶民,要求不高啊,能吃饱能穿暖能生孩子并养的起,也就足够了。

        虽说胡亥内心中的“体察民情”其实就是出来看妞儿,遇到合适的调戏一下,眼下这个目的尚未达到。庶民区的妞儿确实也有漂亮的,还有看上去很open和很泼辣的,不过自己这身行头和人家的反差太大了,反而不好意思去调戏了。

        哎,说起来没有“体察”到自己想要的“民情”,但还真的对民情有了一些了解,也不算白来一回吧。

        大致对中下层平民有了基本了解,胡亥也不想在这个区域再逗留了。要说这一片不是没有富户子弟,也有不少商贾模样的中青年在此流连,但商人不许衣锦,所以不会引起太大关注。

        胡亥穿绸挂缎的,那就不只是富,还是贵了,弄得满街人都像在看稀有动物,这滋味可不太好受。就连街边的乞丐,看到葛衣商贾子弟还都凑过去乞讨,看到锦衣胡亥反而一动不动的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胡亥暗下决心,如果再来这个区域溜达,一定要换麻衣。

        终于走到平民里市区南闾外准备去章台街了,忽然发现闾门外到章台街桥之间的空场上有一群人围着,里面还传出热闹的曲乐、锣鼓。

        让曹穿过去瞅瞅,回来禀报说,是一帮演百戏的。原来平民里市街道狭窄,只是里闾外这片接近章台街桥的区域有一个较大的空场,所以演百戏的就在这儿开场子了。

        百戏汇集了各种表演艺术如杂技、幻术、俳优戏、角抵、驯兽等于一体,真正的秦二世在甘泉宫作角抵、俳优之观,就是把当时全国杂技、歌舞、滑稽汇集在一起,而这里所说的角抵应该是泛指今天所说的摔跤\/相扑、杂技等等范畴。

        在胡亥的旧记忆中,仍然留有前身所看到的众多五彩缤纷的节目,所以一听曹穿说这是个百戏的场子,不自主的就被旧记忆所驱使,想去前往一观。这里已经临**民区和富贵区的交界地-章台街桥,所以有一些本欲沿漳水往来的锦衣之人听到这边的热闹,也过河前来杂在人群观看,胡亥倒不显得很突兀了。

        听说胡亥要看百戏,曹穿便要甲卫们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路让胡亥进到内层,不过胡亥拉住曹穿:“不要硬来,我这是很低调的看看,别弄得太暴虐反而不能好好看了。”

        曹穿听了后马上低声嘱咐了甲卫几句,然后胡亥就先看到了一场比百戏还要精彩的演出:三四个甲卫趁着人群向前探头并时不时欢呼雀跃时身体的摇动,不动声色的向前挤,幅度恰好控制在让人略有皱眉却不非常反感的程度上。前面的甲卫进去一步,后面就又跟上两三个甲卫,须臾就让出了一个可以容胡亥向前的空间,就这样三下两下,胡亥就来到了最前面,而左右和身后由甲卫构成了三层包围。

        这帮搏击之士不简单啊,胡亥心中感慨。

        场内正在表演倒植(倒立),几张桌案拼出了一个长条的台子,宽只有一步,长六、七步,两端各有一人双手据案倒立弯腰,双足在前随着鼓乐的节奏不断上下起伏。长案的中间则滚动着一个四尺的大木球,上一个女子双手倒立,以手滚球往复行走,时而还一手撑球倒立跳跃,一手平举,随着曲乐在球上旋转,引得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声和叫好声。

        随着场侧一个五人的小乐队埙、笛、琵琶和鼓、缶的曲调变换,球上女子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速的变幻并更为惊险,当曲乐的节奏达到顶峰时,一通鼓声之后一声缶音,倒立的女子单手把木球推下桌案,自己稳稳地下落,单手倒立在桌案之上,桌案两侧的两人则一个空翻站到了地上。

        人群“哗”的就是一片鼓掌(古称拊掌)声,随之半两钱纷纷丢入场内,公孙桑也在胡亥的一声“赏”中丢出了一串十个大钱。

        乐队鼓佬应该就是这个百戏的领班,笑呵呵的满地捡钱,都捡完收好后,团团的作揖,然后一个俳优(小丑)出场,满场翻跟头作怪样,旁边还跟着一只猴子,不停地在学俳优的怪样,惹来一片哄笑声。借此机会,场内的其他人把桌案重新布置了一下,三个桌案叠了起来,构成了一个高台。就听得人群中有人说:“快看快看,马上就要表演高台踢瓮了。”

        另外有人反驳道:“不是踢瓮,是柔术。”又有人说:“你们安静点儿,一会就知道了,争什么争?”

        一声击缶的声音,人群静了下来,接着小鼓点密集的响起,另一个百戏女从圈内场边快步跑了几步就是一溜跟头翻向高台旁的一块用大石压住一头的跳板,准准的踏上了跳板的一端向上一弹,一个空翻就头脚倒立的双手撑在了高台上,人群立即一片喊好声。

        接着,下面一人向上丢出一只陶碗,女子用两只脚一下就夹住了,碗口向上,又是一片喝彩。下面的人连续将五个的陶碗丢上去,都准确的被女子用两脚中的碗接住,喝彩声也随之不断爆发。此时鼓点一停,女子用双脚把六个一摞陶碗放到了头上,然后随着曲乐的声音开始做出各种柔软弯曲的动作,看的整个人群都如痴如醉。

        这边正表演到中途,忽听得圈外的人群后方有人大喊:“大兄快走两步,高台把戏都开始了。”

        接着就是很多人跑动的声音,其中还有一人蛮横的声音说:“先让他们停下,等本大父来了再继续。”

        胡亥皱皱眉,回头向后观瞧,甲卫们看皇帝回头,就微微闪开了一条缝隙。胡亥看到七、八个高矮不等的混混正在十几步之外向这边跑,领头的一个壮夫没有跑,而是大踏步走来。

        这个壮夫的相貌就跟后世画的张飞差不多,身高八尺,熊背豕腰,豹头环眼,扎里扎撒一圈黑刚髯乱七八糟的向外呲愣着,头上裹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头巾,大敞着胸,一巴掌宽的护心毛。

        只见这些人直接就向胡亥这个方向奔过来,曹穿轻轻咳嗽了一声,所有甲卫都微微一凝,心中戒备。

        看到这帮人过来,场内的百戏团果然停下了表演,露出一丝畏惧的神色。

        等这些人走到近前,两名比较高大的混混就向前开始扒拉后面的甲卫:“让开让开,让我们进去。”

        原来曹穿为胡亥所选的位置是整个观看百戏中最好的位置。

        被扒拉的几名甲卫一身麻衣家仆的装扮,因为守在胡亥的后面,选的都是比较魁梧健壮的人。混混过来扒拉他们,由于没有皇帝和曹穿的指令,所以他们也不说话,也不动。那两个混混虽然也很壮实,但还真弄不动他们。

        于是混混一边使劲一边嚷嚷:“快让开,让我们大兄进去,不然要你们好看。”

        一名甲卫被弄烦了,一抬手就把扒拉他的混混甩了一个跟头。这一下混混们不干了,好几个人冲上来要打架。

        胡亥低低的叫了一声“公孙”,公孙桑就会意的挤了出去,站到甲卫之前:“你们这帮人好不晓事,凭什么你们来了就要让开?总要有先来后到吧。”

        “凭什么?”一个混混哈哈大笑起来,“就凭我们大兄的名声,渭北狂彘!”

        彘,就是猪。现代人觉得说谁是猪那是骂人,而在春秋战国时期,普通庶民大多不识字,也不会起什么好听的名字,往往是随便看到什么就叫什么了。还有人家则是根据孩子的脾性来起名。这个渭北狂彘,其大名就叫彘扑,他本人恰恰又是杀猪的……哪儿讲理去?

        曹穿听到渭北狂彘这个名字,想起了什么,低声对胡亥说:“仆想起来了,这些人是以渭北狂彘为首的闲民,大约有几十个人,是渭北庶民里巷的四大闲氓之一,独霸南部。”

        因为出门在外,胡亥让他们扮作家仆,所以曹穿没有称臣而是称仆。

        胡亥在后世看过很多这样的杂技,现场版的,电视里的,现代杂技的水平至少不低于这个百戏团体。所以要是没人捣乱的话他也愿意继续再看一会,可有这帮流氓地痞一搅合,他的兴致也就不高了。

        “真扫兴,咱们准备走。”

        这时,外面的公孙桑一阵冷笑:“渭北狂彘,很厉害吗?我们要是不让,你们打算如何啊?”

        说着一抬手,也正赶上胡亥要向外走,甲卫们一下从人群中出来七、八个。胡亥是在军中选的甲卫,这些人大多都上过战场,往那儿一站就有一股淡淡的杀气弥散出来。

        那个说话的混混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心中有点怕了,不过嘴上依然很硬,色厉内荏的喊:“不让?知道不知道这里是我们大兄的地界?要是再不让,打死你们也是白死。”

        “没错!”一直没有说话的彘扑此时上前一步,一只手把另一只手的手指关节按得嘎巴嘎巴响:“你们是谁家的犬奴,也敢到渭北这块地界上撒野?”

        他狞笑着:“某就算把你杀了,只要说你们是六国遗族,也没有死罪。”

        另一个混混也恶狠狠地帮腔道:“我们大兄可是官府指定查探遗族细作的耳目,我们只要说你们是遗族,就算我们不杀你们,官府也会抓住你们斩首。”

        胡亥此时正好刚刚走出人群,听到这两句话不由得眉毛一立:尻!顿弱就是这么给我找耳目的?

        他抬眼冷冷的看着曹穿:“都杀了!别见血。”

        曹穿微微一凛,但马上镇定下来,沉下脸来一挥手:“绞击!一个别放过。”

        此时除了随扈的十几个人外,散布在周边的甲卫看到这里的动静也都从混混们四周靠了过来,听到曹穿的命令,五个甲卫站在胡亥的周围,其他九个甲卫和外围上来的十几个甲卫立即构成三人一组,两人扭住一个混混,一人抓住脑袋一拧,咔的一声,混混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瞬间彘扑身后的四、五个混混就都玩儿完了。

        看到这景象,看百戏的人们“轰”的一下就炸了:“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开始四散奔逃,只留下百戏团的人由于刚才被人群挡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傻呆呆的站在那儿发楞。

        彘扑大惊,这帮人怎么说杀人就杀人?眼看着三、四个家仆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挥拳向着面前的公孙桑砸了过去。

        公孙桑在甲卫比武的时候自知不是那些卫尉、中尉军中选出之人的对手,但他毕竟也是郎中军的军郎,身手比这些只知道搏命的混混还是要强很多的。看着彘扑像野猪一样的扑了过来,他微微一闪身就让开了满是猪油味儿的拳头,正要脚下使绊,另一名来自外围的甲卫已经赶到了彘扑的另一侧,双手抱拳向着正在前冲的彘扑后背狠狠地砸了下去,同时一条腿屈膝上拱,正好对上彘扑的肚子。

        就这一下,彘扑疼得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后砸前拱倒是没让他倒地,就在身形半立的一瞬,公孙桑看到另一甲卫的动作后,已经变脚绊为肘击,一肘击上了彘扑的太阳穴,直接把彘扑的脑袋打出了一个坑。

        彘扑两眼发直,像一扇门板一样摔到了地上,夯起一片尘土。

        此时,听到这边喊“杀人”,一队巡街恰好经过的卫尉连忙从街里冲了出来,手中矛戈指向了胡亥这一帮人。

        胡亥远远地看到这队卫尉不过一什,应该阻止不了他离开,就拿出随身的私玺在一块帛帕上印了个章,递给曹穿:“你带着刚才杀人的七个人在此等候,让卫尉把咸阳令找来说明情况,并且要咸阳令和御使大夫,酉时宫中候驾,办完这些事情你等就直接回宫吧。”

        说完,带着公孙桑走向百戏班子。百戏班子的人因为带有很多道具箱笼,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看到这位有着一帮杀人不眨眼家仆的贵公子向他们走来,吓得只想跑,但一看周围全都似乎是这位的仆从,又怕跑不出去也给杀了,抖抖嗦嗦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胡亥走到近前,和颜悦色的对百戏班子说:“你等莫要怕,我不会胡乱杀人。因为刚才的事情影响了你们的生计,我也抱歉。”

        转头对公孙桑说:“给他们三千钱作补偿,咱们走。”

        百戏班子的人神魂未定的几乎没听清胡亥的话,不过那个家老一样的人马上递过来八九枚一两重的小金饼,却让百戏班子的人呆住了。

        公孙桑微微一笑:“别发愣了,一会咸阳府的人过来就麻烦更多了,赶紧走吧。今天的事情不会与你们相干,所以明天你们还可以继续在此表演,现在还是先离开为好。”

        百戏班子的人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谢过胡亥和公孙桑,搬起东西放上场外的两辆大车,拉起来就跑了。

        此时胡亥也登上了安车,在四辆轺车的围护下向章台街桥驶去。其他甲卫除了随扈的人外,也都“四散奔逃”的向章台街方向跑开了,只留下曹穿带着七个锐士,虎视眈眈的看着冲近的卫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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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车驾缓慢的向渭水方向驶去,不一会儿就通过了章台街桥。

        车上,胡亥正在反思刚才的事情,因为他突然震惊于自己命令杀人时的那种冷酷的随意。

        要说起来,这帮混混在公开场合就大谈抓六国遗族细作这种本应隐秘的事情,确实该杀。但从现代人的思维角度上,人的生命是最珍贵的,很多国家废除死刑也是出于对生命的珍视。杀了人的罪犯再被死刑所杀,等于又多剥夺了一个生命,所以现代人的主流思维中,是不会第一时间就把杀人作为解决问题的首选。

        作为现代人灵魂的胡亥刚才眼都不眨的就随口下令杀人,现在想来,也许是前身胡亥所留的残暴和视人命如草芥的这时代记忆在若有若无的改变着自己。

        车驾已经进入章台街,胡亥立即就被章台街的繁华所吸引,马上就忘掉了刚才的不快。

        章台街的景象与平民市井大不相同,车马粼粼,冠盖云集,锦绣满地。街两侧高档的酒肆、珠宝店、绣衣楼比肩而立,一个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女子,撑着竹簦(古伞,形状如大竹笠装了个手柄),或坐在安车上缓缓地驶过,或在婢女或家仆的陪同下逛店购物,一些士子模样的人在两层高的酒肆上层凭栏而坐,饮酒观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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