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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项羽的愤怒与刘邦的欣喜

        项羽看了一眼范增:“亚父这种宽心话就不要说了。秦锐不过是一帮刑徒,秦啸则是一帮老秦,而且秦啸军是当年驱胡的主力,战阵战力比所谓的秦锐肯定强数倍。”

        “对啊,秦啸军强,上将军就更想慎重一些。若燕齐两军和巨鹿城外的赵军合力与秦啸军对阵而秦败,老朽认为上将军必会立即启程。而若秦啸军胜,上将军则会继续等待。”范增捋着颌下的胡子。

        “且慢……亚父的意思是,若秦啸军强,我等就待在这里,看燕齐赵三国与秦军对杀,消耗秦人实力,然后再冲过去捡便宜?”

        “上将军肯定是想减少楚军伤损的,毕竟我等现在这七万卒,已经是当下大楚的唯一力量。若败,则楚危矣,上将军这是要为大王负责。”

        项羽愤怒的以拳击掌:“可要是巨鹿城破,秦军腾出手来逐一击溃燕齐赵军,现在这七万楚军一样抗不住十几万秦军。”

        “所以中间这个度需要把握,老朽揣度,或是燕齐赵与秦啸军连番野战,或是巨鹿将破,总之是在秦人军疲之时,上将军趁机予其致命一击。秦啸军溃,则秦人除非再将秦锐调入山东,否则山东局势将可稳定至少一年。”

        项羽冷笑起来:“上将军战术仅此耳?此地兼程到巨鹿也需十日,若斥侯报巨鹿将破,上将军立即启程,到巨鹿后秦人也已破城多日,赵王或许都被秦人俘或战亡。那我等前去又有何用?且燕齐俱至,唯楚不至,即使燕齐避战而致使城破,赵人也会直接迁怒不至的楚师。亚父不觉得上将军这是在玩火自焚么?”

        范增在心中轻叹一声,也不赞同宋义的做法,但在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那若依小将军的意思,应用何种战法?”

        “秦军攻巨鹿,其粮秣辎重是由棘原沿洹水到巨鹿东南,然后再由所筑的五十里甬道输运,现有秦公子将闾领五万卒卫护。”项羽一听“战法”两字,来了精神:“若某领军,则集中兵力断其甬道。将闾卒五万就算全用来护五十里,不可能都维护到,所以我军择其一点而攻,胜算极大。甬道断后某即以三万楚卒抗秦卒,以四万楚卒合燕齐赵三军,围攻巨鹿外王离攻城军。秦啸?秦军粮断,也就啸不出声了。此时王离只能撤围巨鹿,否则必全军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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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棘原在什么地方,章邯修筑给王离军输粮的甬道在哪里、到底多长等,学界不同意见很多,看客们不必在这事儿上纠结,就是当个故事看就好。不然本故事就不是故事,而是历史地理考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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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甬道断后,王离撤围巨鹿,聚全军之力来夺,小将军认为三万卒可抗十数万秦军否?”范增出着难题。

        “这就是看四国军的统军权所属了。”项羽带着自信的神情说道:“燕齐避战而楚力战,赵人中至少巨鹿城内军会感激我等,赵王脱难也必会严诏城外军与城内军一道击秦啸之后。如此态势若可达成,燕齐两军无需直接与秦接战,只需在秦人左右两翼形成合击之势,王离必不能持续与楚争。且若王离聚兵来夺,某原定与三国军围攻其的四万卒也可加入甬道之争,只需抗住两三日,赵军即可出秦军之后,燕齐军也可形成合击之势。”

        “看来小将军之法乃胜战之法,只是如此楚军伤亡不可免也。”

        “可胜,伤亡何所惜?上将军之法倒是少伤亡,然不能救赵,又有何用。”项羽说着说着又怒了:“而且,王离败,我等就可乘胜追击,并与刘季西征军遥相呼应,到时直接破秦关而入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山东基本可定。”

        范增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然后站在项羽身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老朽认同小将军的战策,不过老朽还请小将军且忍耐十日,至期若上将军仍不启程,再思他法,如何?”

        与项羽临近暴走的状态不同,刘邦大叔正处于兴奋中。带着一万人小心翼翼的去打昌邑,结果甫一接触,昌邑秦军立即上演当初英布杀至昌邑的同一剧本,弃城而走。

        早知道打出去如此顺畅,刘邦甚至后悔这几个月缩头乌龟一样蜷缩在砀郡的日子。

        当然了,这也就是说说,冬日出兵本来就难,而当前的顺风顺水还是要拜王离伐赵所赐,不然拿下昌邑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而且昌邑守军实在不多,不过两千人而已。

        单单拿下昌邑还不足让刘邦如此高兴,另一件让刘邦高兴的事情是,自己的实力又膨胀了,沿途收拢了几百名项梁战败时的溃卒,还有一支更早被击溃又聚集起来四千多卒的故魏义军,出发时的一万立即变一万五;而拿下昌邑,一万五又变成了二万五……多出那一万,是郦商所率的彭越军。

        彭越使郦食其来刘邦帐下秘密效忠已有日子了,但虽然双方已有一些小合作,可彭越与刘邦一直未曾谋面。此番刘邦下昌邑后没几天,彭越就携郦食其、郦商,带着一万五千卒抵达昌邑城。

        按照胡亥的历史记忆,刘邦西征就意味着从此楚国将产生两大势力,项羽胜秦,刘邦破关,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当然今天的山东形势与历史不同,所以胡亥也不能确定刘邦和项羽会不会闹掰。可胡亥也清楚,就算两人不闹分家,自己也必须努力让他们闹起来,不然楚国上下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在项羽一统山东后再想夺回来,那难度就太高了。

        虽然只要山东一统到六国遗族手中,相互掐起来是必然的事情,胡亥同学还是希望这个进程早早到来。

        怎么办?往里楔钉子呗。把郦家兄弟楔进刘邦的帐内,就是必要的一步。

        彭越想称王,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一个水匪若没有强力的外部支持,称王的难度太高,而秦帝给自己设计的道路可能性是最大的。在刘邦和楚国遗族之间他只能投靠刘邦,因为刘邦作为市井出身的人物不会歧视他这个水匪。

        皇帝现阶段肯定是要扶持刘邦的,虽然这背后带着巨大的阴谋,当刘邦胜利的瞬间,皇帝就会在背后捅刀子。

        可这对他彭越有什么坏处呢?山东势力角逐中刘邦胜了,他早期投靠刘大爷必可获益,然后皇帝捅刀子成功,他还能获大益。

        至于刘邦在山东角逐中败了……他不去多想,这等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而且刘邦若有秦人的隐性支持,只要他不死掉,秦人会继续支持下去的。万一刘邦败了也死了,皇帝必然会扶植新力量,那时他彭越再转投新势力就是了。

        所以刘彭相会,彭越同学真心实意的行正拜礼,称主公,无丝毫作伪。在刘邦提及需要支持时,也干脆利落的让郦家兄弟从此在刘邦帐下听令,将自己一共才有的三万卒当即分给刘邦一万。本来他带着一万五千人来会刘邦,就是要给刘邦留下万人的。

        史书中,刘邦西征几次打昌邑都没打下来,与彭越合兵一起打都没成功。现在,在胡亥的有意放水下,昌邑到手,军队扩张,彭越当面效忠,张良推荐替代他为刘邦出谋划策的谋士郦食其就在身边,外加郦商这样一员虎将,这让刘邦怎能不高兴?

        彭越与刘邦一起喝了几场大酒,单独密谋了两次,就“依依不舍”的带着剩下的五千卒回返了。刘邦高兴了这几天后才发现一个问题:这昌邑,咋处理呢?

        以土财主的思路去想,拿到手的地盘自然要自己把牢了。刘邦现有最北的地盘是丰沛,如果握牢昌邑,中间的方与、胡陵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归属自己。但如此一来,自己等于不但占有了砀郡,还把泗水郡、薛郡乃至齐郡的一大块地盘都占了,这样的大地主一定会招致楚王庭上那些遗老遗少的攻击,最后闹不好连自己的老家丰沛都要吐出来。

        他一肚子苦恼的把郦食其这个谋臣单独叫来密议,之所以不在军帐中众议,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那帮兄弟大多都是土财主思维,一定会鼓噪着让自己不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他需要听一些不站在土财主立场上的建议。

        “主公,臣是否可直言?”郦食其到哪儿都要喝酒,这会儿先把案头酒碗端起来。

        “某要听的就是直言,还请先生教我。”刘邦很恭敬,好容易弄到个谋士,必须善待。

        郦食其一口就喝掉了一碗酒,自己又给自己满上:“主公此番西征,明里是牵制秦军伐赵,并使上将军援赵建功。暗里则扩充自己的力量,并视情况,看是否可能破秦关而得关中王。既然有此目标,就不可只将目光流连于昌邑、方与等地。”

        “到手又放弃,某恐那些追随于某的兄弟们心中不喜。”刘邦也实话实说:“某也有不舍之意。”

        “主公胸怀大志,莫要计较这一城一地。”郦食其摇头,又喝了一碗酒:“有时候,这一城一地反而会成为主公谋大计的拖累。先不说主公所占地广后王庭上的非议之声,单说占了之后,主公必须留兵驻守吧,占地越多,主公分出的兵力越多,那么主公用什么去取秦关入关中呢?”

        “子房军师言说各处流散的各路溃卒可充兵力。”刘邦还是有些不舍。

        “或有这些力量可供主公一用,可现在这些力量并未到手嘛。”郦食其抹了一把脸上乱蓬蓬的胡子和头发,“现今入秦唯有武关、函谷关、河东三途,武关后有峣关,函谷关后有潼关,河东一线又有河水阻隔,主公要入关中,需要多少军力才可破关?此时,主公当以汇聚力量为要,至于所获城池,直接交付王庭更可免物议掣肘。若主公所获地域过大,恐单就楚国内便有人眼红而伐主公了。况且,主公若可入秦关则依怀王之约为关中王,丰沛与砀郡周围地土,又何所惜?”

        听到“关中王”三字,刘邦的小地主心态终于被触动,陷入沉思权衡中。

        郦食其明白,刘邦对西征破秦其实并没有多大把握,加上故土难离,对自己老家丰沛周边的土地更为看重。见刘邦思考起来,他也不催,只管自己喝酒。

        好一阵子,刘邦抬起头来:“那依先生之意,某当如何?”

        郦食其说道:“如今主公已有二万五千卒,然而粮秣可支撑的时日有限。遵怀王诏西征牵制秦啸军伐赵,还不能不做出足够的姿态。现在主公拿下昌邑,这是第一个姿态,依老臣看,主公至少还需在做出两个较大的姿态。所以主公应首先遣使至安阳邑报知上将军已得昌邑,但因需要继续为上将军援赵牵制秦人,所以请上将军遣卒来守。主公可不等上将军回应,立即起兵攻定陶,做出第二个姿态。至于昌邑已在楚地内,有没有人守御都已是楚土。”

        “定陶非昌邑,秦人守军必强。”刘邦有点心虚,“若不能破城怎么办?”

        郦食其微微一笑:“攻定陶就是姿态,表明主公在努力牵制秦人。定陶是否可破并不重要,就连武信君都殁于定陶,主公不破又能怎么样?”

        刘邦连连点头:“对对,先生说得对。那定陶之后呢?”

        郦食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第三个姿态就是陈留,而且陈留不仅仅只是一个姿态了,而是对主公很重要的地方,一定要拿下。陈留乃山东各地中很重要的交通要道,也是伐赵的秦啸军粮秣辎重补给地之一,主公拿下陈留,就能有足够的甲兵粮粟支持主公扩充兵力所需。且一旦下陈留,主公即可转头南向颍川,与军师会合,先助军师稳定韩地,驱逐秦人势力。韩国稳,就可向韩王借军师,助主公得成大业。”

        刘邦对郦食其给他描绘的这个前景大为意动。有粮食就有兵,何况还能再次得到张良的襄助,得到张良甚至要比粮食都更有吸引力。但要借得张良,就需要先让韩王成的王位坐稳,张良才能心无旁骛的来辅佐他。要让韩王坐稳,又需要先得到粮食招到兵,所以打下陈留就是关键的一步。

        郦食其既然出了这么个主意,自然知道刘邦担心的是什么,所以没等刘邦发问就接着说道:“臣本为陈留高阳人,在陈留有一些故交,就连陈留县令也有交往。待主公攻定陶后转向陈留时,臣去陈留说县令降主公并为内应,陈留可下。就算县令不降,臣也可与陈留内联络故交为主公内应。”

        郦食其与陈留县令有个p的交情,他这么说,自然是胡亥命听风阁给他铺垫好了道路。一旦刘邦军攻陈留,听风阁细作就协助郦食其,成为他口中的所谓“内应”。

        刘邦闻言大喜:“如此到时就劳烦先生一行,明日先起兵往定陶。”

        秦二世三年四月。

        巨鹿城在又经历了一天血与火的洗礼后安静了下来,夕阳已被西天翻卷的乌云笼罩,眼看着一场初夏的雨就会来临。

        不知是即将入夜的缘故,还是黑云压城的原因,天色暗得很快,似乎只在一呼一吸之间,就已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巨鹿城头上的火把火盆在一丝风都没有的压抑中努力抖动着虚弱的光焰,还有秦啸军营中点点灯火在五里外闪动。

        城头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默默的聚集着一群人,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一丝冰凉划过,雨终于下起来了,开始只是丝丝小雨,然后雨点开始密集起来,片刻之后成为大雨。

        黑的夜,不借助摇曳的火光看不到雨。两里外,即使借助火的光,这光却已透不过雨。

        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个黑影,是那群默默聚集的人在坠下城墙。如果不靠近城的百步内,却也无法看到有人已然落到城下。

        大雨大多无法持久,来的快也去得快。当黑暗中的视线又能看穿两三里的距离时,城上聚集的人已经在城下聚集,并且沉默无语的踏着水花开始向秦啸军营方向快步奔去。而就在同时,两里外有几条身影也一跃而起,同样奔向了秦营方向。

        城头。

        “你觉得她们能突破秦人营垒封锁吗?”张耳面色凝重的望着那一撮浓重的背影。

        “可惜雨停了,不然希望很大。”李齐声音中含着遗憾,“不过秦人也来不及准备,因为下雨,秦人斥侯也要靠两条腿而不是骑马去禀告。”

        “秦人斥侯还有鸣镝。”

        “我们的人最终方向也不是斥侯看到的方向。多说无益,只能看天意了。如果援军不至,秦啸军保持当下的攻势,国相,巨鹿要想再撑二十日就只能指望奇迹出现了。”李齐说完最后这句话,默默的一礼,沿着城墙向东城方向走去。

        张耳没有跟过去,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像一尊塑像一般一动不动。一刻后,北方秦营的东西两侧营垒方向传来了鸣镝声,接着灯火大亮,隐隐的喊杀声飘然而至。又过了少顷,喊杀声慢慢消失,秦营的灯火也慢慢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当极其低弱的喊杀声传来时,张耳动了一下,似乎要将上身探出女儿墙,但终于还是没有大动作。当喊杀声消失后,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慢慢的走下了城墙。

        他虽一直呆在北城门上,但他知道,城东的秦营方向肯定也会出现一样的情况,最终结果如何,一切都要看明天或后天城外是否有援军出现了。

        黎明时分,齐军大营。

        田都已经醒了,正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儿。

        他是田横的副将,为偏将军。此番救赵,田横和田荣之间产生了分歧,田横想援赵,田荣则因“私立”田假为王的田角与田间逃到赵而不想援,大王田市则倾向田荣。

        田角与田间逃至赵国时,还是武臣为赵王。田市遣使来赵讨要这二人,武臣和项梁一样,都不给,这也延续了春秋战国的传统,逃亡的人很少被交还,这些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国与国的纷争中派上用场。

        后来武臣为李良所弑,接着李良降秦,田角与田间只能再次逃命,跑到了司马卬那里。司马卬虽然一直在大陆泽,但名义上效忠了赵王歇,也因此,齐王田市和国相田荣,都与赵之间有了嫌隙。

        最终,田横还是用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了田市和田荣:田假在楚,田角与田间在赵,既然面对暴秦能与楚盟,又为何不能与赵盟而援之?

        田都和田安在这件事上都没有发言权,王命他们做啥他们只能照做,但在他们内心中都对田市颇为失望。当年就是因为秦伐楚而齐观望,导致楚被灭后齐对暴秦也毫无相抗之力而亡国。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大王和国相怎么能为现在已经毫无威胁的田假之流犹在记恨呢?本来国与国之间一直就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最后齐王发出虎符允许了他们来援赵,但田荣还是对二人做了一番教诲,大意就是援赵只是个姿态,齐军力量也不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所以要因势而动,不要把这点儿老本拼光。

        正因为国相有这样的交代,现在巨鹿已经危如累卵,可田都仍不敢全力击秦啸去救赵。

        他翻身而起,叫来亲卫开始穿衣梳洗。刚收拾好,就有亲卫来报:巨鹿城内杀出信使,已经入营,他连忙正冠捋髯走进大帐。

        刚坐好,田安也赶到大帐中,接着齐卒就架着一名一身泥水中夹杂斑斑血迹的赵人进来了。

        稍一询问,出城五百人分三队,两队从北城秦营两侧突出,其中一队从从西城秦营与北城秦营之间、一队从东城秦营与北城秦营之间的两营垒缝隙杀过去,但主要是吸引秦人注意力。真正含有信使这一队则在北城热闹的时候,尽量偷偷潜过秦人城东与城南营垒间隙,直奔齐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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