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

        陆锦烟将卖身契放到张堰之的怀中，轻声道，“这一辈子我与母亲都颇为对不起你娘，这张卖身契从很早之前母亲就将它交给了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将它还给你们。”

        “可是小姐……这于礼不合啊……”

        张堰之还想要推脱，陆锦烟便干脆直接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若是真想今后在官场混出一番天地，就需得学会变通。”

        张堰之愣了一下，陆锦烟却已经退后两步，“后会有期。”

        说罢，便转身走向禹释庭。

        “变通吗？”

        张堰之捏着手中的契纸，他咬了咬牙，终究是将它收进了怀里。

        然后朝着陆锦烟的方向，拱手深深一揖。

        “那个少年是谁？”

        上了马车，禹释庭有些疑惑的问道，“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难道是官学里出来的弟子吗？”

        陆锦烟看着那少年渐渐远去，她勾起唇角，微微笑道，“是我们今后最重要的一步棋。”

        “你……”

        禹释庭的眸光里露出一丝惊讶。

        “结党营私不算什么，因为那些人都是墙头草，根本就不可能信任，但是如果是你把一个人一步步培养到这个位置上的呢？他会感激你，而在没有羽翼丰满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背叛你。”

        陆锦烟的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没有资本。”

        禹释庭回头看向陆锦烟，许久，他微微叹息一声。

        “一个女孩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陆锦烟没有答话。

        马车“咕噜咕噜”的在街道上行走着，而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二人都出奇的沉默。

        回到丞相府，吊唁的宾客已经差不多都先离开了。

        死的明明是丞相府的大夫人，却并未见陆渊和老太太的脸上有多少哀色。

        陆锦烟拦住欲要跨进丞相府的禹释庭，问道，“你一个王爷进去做甚？”

        “本王也想给夫人上一柱香，不行吗？”

        禹释庭淡淡的说道。

        自然可以，只要禹释庭想要，什么不都是可以的。

        陆锦烟没有再拦着禹释庭，二人走进灵堂双双跪下上香。

        陆锦烟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她很快就用手擦去了，对着宁氏的棺材狠狠的磕了一个头。

        “娘，原谅我连您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娘，你安心去吧，女儿会保护好阿斐，也会保护好自己，而且……女儿一定会让害你的人血债血偿！”

        泪水顺着眼角无意识的滑下，而这时，她突然感到有人的双手轻轻的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她抬起头，触及到禹释庭心疼的目光。

        “别哭了。”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道，“越是这种时候，你就越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陆锦烟揪紧禹释庭的衣角，她埋在他的怀中，瘦小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他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宁夫人，如果您再天有灵，就请一定保护好您的女儿，不要再让她这么小就经受这么多的折磨。

        “咳咳……”

        灵堂外传来咳嗽声，陆锦烟身子一颤，她握了握拳头，随即从禹释庭的怀中退出。

        目光冷冷的望着来人，然后垂下头，轻声道，“父亲。”

        陆渊瞥了一眼禹释庭，神色有些不好看，他沉着声音道，“国公夫人来了带着两位少奶奶过来吊唁，你去流香阁看看，顺便招待她们，还有……我已同意将阿斐送去宁国公府抚养一段时日。”

        陆锦烟的眉心一皱，她淡淡道，“父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说罢，就起身出门。

        “……”

        陆渊的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母丧之间就同释王不清不楚，这个丫头果然和宁氏生的一样的浪荡胚子！

        “本王瞧着丞相大人对本王有些意见，是吗？”

        禹释庭突然说道。

        陆渊愣了一下，随后疑惑道，“臣，臣没有啊……”

        “是吗……”

        禹释庭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陆渊身上，突然有些不解，他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生的出陆锦烟这样聪明决绝的女儿。

        有些羡慕，又有些不值。

        “本王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有些受不了陆渊总是带着一副假面具示人，禹释庭便甩袖离开。

        “恭送殿下——呸！”

        眼瞧着禹释庭出了丞相府，陆渊面上的恭敬转瞬化为轻蔑，他狠狠的啐了一口，在心里咒骂道，“也不知道一个废人哪里来的资本在本官面前装什么大架子！”

        陆锦烟来到流香阁，推门的那一刻，她的手不知为何竟微微有些颤抖。

        “也不知道外婆这些年如何了呢……”

        她的嘴角勉强勾了勾，然后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坐着一年老妇人，虽是满头银发，却眉目秀美，依然清晰可现当年的风华，一颦一蹙都带着温柔的风情。

        她身边还跟着另外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宁家长子之妻孔氏，一个是宁家二子之妻林氏，陆锦烟皆唤为舅母，而另一个男子，显然是她的大表哥宁泽远。

        陆锦烟眼眶一酸，低声唤道，“外婆。”

        “扑通”一声，她跪了下来，低声道，“外婆，是我没有照顾好娘。”

        “烟儿？”

        国公夫人连忙起身将她扶起，伸手小心翼翼的拂去她的泪珠，心疼道，“傻孩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你娘她……唉，外婆又怎么会怪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陆锦烟哽咽着说道，“好像，好像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仅仅是一转身，一回头，然后就好像所有人都不见了……”

        脸上一串串的热泪落下来，普天之下，除了宁氏，也就只有国公夫人苏氏能够让陆锦烟如此的心无旁骛的摊开自己所有的小孩心性。

        死的是她的生身母亲，她怎么可能就真的如她人所见的无动于衷。

        只是她不敢而已，她怕会有人趁着她最脆弱的时候突然窜出咬她一口。

        “烟儿！”

        宁泽远上前几步，握住陆锦烟的手心疼的说道，“你别哭了，虽然姑姑走了，但是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帮你。”

        “是啊，烟儿，宁国公府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孔氏和林氏也红着眼睛说道，“你是我宁国公府的表小姐，无论如何断然不会容许别人把你欺负了去。”

        “多谢大舅母，二舅母。”

        陆锦烟轻声道，“如今母亲离世，幸得外婆垂怜……”

        “傻孩子。”

        苏氏将陆锦烟抱在怀里，柔声道，“月淑虽然走了，但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孙女，从今以后，宁国公府就是你的家，若是丞相府日后待你不好，你便弃了它！还有宁国公府养你一辈子！”

        陆锦烟咬了咬唇，低声道，“是。”

        她不会弃了丞相府，她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一个丞相府就留给那些害死她娘的人？她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

        若有一日真的拿不到了……那她就干脆毁了丞相府！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占了便宜。

        陆锦烟握了握拳头，她从苏氏怀里退出，然后吩咐允儿上茶。

        “对了。”

        苏氏突然说道，“大儿媳，二儿媳，你们出去看看阿斐那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孔氏和林氏一愣，但随即意识到苏氏这是在故意支开她们二人，不由得点了点头，“是。”

        孔氏看了一眼宁泽远，说道，“泽远随我一块去吧。”

        “……是，母亲。”

        宁泽远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既然孔氏都发话了，他只好深深的瞥了一眼陆锦烟，然后跟随孔氏出门。

        苏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有了些许的计较。

        “烟儿。”

        苏氏柔声道，“你将阿斐托付给我，可是有事需要嘱托？”

        陆锦烟心中一暖，想起刚才苏氏故意支开孔氏和林氏的行为，原来就是想问自己关于阿斐的事，也以免今后孔氏和林氏因为是自己最先求上门的而轻慢于阿斐。

        她轻声解释道，“祖母不知，这丞相府中人心险恶，阿斐这次就差点着到了，但我又不可能日日的守着他，但如今这个形式……要我将他放在丞相府中我实在不放心，只好将他托付给祖母。”

        说道这，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轻声道，“还请祖母务必护好阿斐，这毕竟是娘唯一留下的子嗣。”

        “你这孩子怎么说跪就跪，快起来！”

        苏氏连忙将陆锦烟扶起来，怜惜的说道，“阿斐外婆自然会护好，只是外婆心疼你啊！你一个人在这丞相府，如今又没了月淑……不妨，不妨你也随外婆一起会国公府！”

        苏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拉着陆锦烟的手道，“你随外婆一起会国公府，要外婆在，谁也不敢欺负你，这丞相府，当初就将你一抛就是六年，这种地方，咱们不待也罢！”

        “可是外婆，锦烟不甘心啊……”

        陆锦烟的眼圈有些泛红，她握了握拳头，咬牙道，“外婆，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害了我娘，害了我，却还能活的这么逍遥自在……这滔天之仇，锦烟又怎能不报？”

        “可是……外婆心疼你啊。”

        苏氏的语声也有些哽咽，“我就月淑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对她千娇百宠，如今想来，却是我错了……这样的性子，活该在这丞相府吃不开啊……”

        说道最后，竟已是老泪纵横，说是责怪，倒不如更多的是痛惜。

        陆锦烟垂着眼睑，死死地拧紧十指。

        “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

        死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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