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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

        谢昭的妈妈死活不让谢昭参加父亲的葬礼。

        谢昭苦苦哀求,但妈妈意见坚决。

        可谢昭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父亲小时候带他去动物园、教他学自行车、学游泳、给他买变形金刚,想起他决定学厨时父亲对自己的安慰和鼓励,再想起自己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爸爸买礼物时爸爸的感动——谢昭至今一直认为他的父亲是他一生中最尊重最爱戴的人。可如今父亲去世了,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

        但,谢昭并不怪妈妈,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当然不希望儿子再有任何闪失。是的,谢昭理智上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但在感情上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心如刀绞,无法控制地朝妈妈和姐姐怒吼,发誓死也要见父亲最后一面。但母亲不惜拉着谢昭的姐姐以死相逼,只是不同意。

        看着妈妈决绝的眼神,看着姐姐满脸的泪,谢昭颓然地瘫倒在沙发上,甚至没有力气点一点头。

        妈妈和姐姐走了,反锁了门,防盗门锁紧的机械声如刺在谢昭心头的刺,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昭直直地坐在沙发上,根本无法止住流泪。只要一闭上眼,满眼都是父亲的影像,每个影像都让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过了一会儿,谢昭木然地走到窗边,呆呆地朝街上望去。虽然是周末,但是街道上人也不多,病毒大爆发以后,街上的男人越来越少,最近几个月更是一个不见,即使罕见地碰到一个,也是被口罩头套裹的严严实实。雷米兹病毒犹如镶嵌在男人心脏上的一颗炸弹,稍有不慎,就会爆裂开来,刹那间夺走男性的生命。

        是的,这种病毒只会夺走男性的生命。除了极少数的案例,这种病毒对女性几乎没有杀伤力。

        谢昭已经被母亲和姐姐在家里关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他被迫与父亲隔离——因为父亲得知病毒属性后担心他已经感染,为免传染儿子,谢昭的爸爸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也没和谢昭见面,只是住在了租来的房子里。谢昭和父亲的全部接触,都只是通过网络视频。谢昭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是想,避免一切将病毒传给儿子的可能。

        最后,病毒的确没有传给儿子——至少现在看起来没有。而谢昭的父亲却走了,就在刚刚过去的晚上,他像所有中毒者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先是轻微咳嗽,体温升高,然后浑身冒汗,神智逐渐不清,开始胡言乱语,继而大脑神经调节功能完全紊乱,随之失去自主行为能力,然后就是身体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丧失功能,最终失去生命体征。妈妈没有跟谢昭描述这一切,但谢昭知道,因为他看电视上说过一万遍。他甚至不敢想父亲死时的样子,但又忍不住去想,一想,又是心如刀绞。

        谢昭长叹一声,把眼神从窗外挪开,他瞥到电脑桌上的一本书,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特种兵健体手册》。谢昭的心再次像被针扎了一样剧痛起来——那本书是几年前父亲送他的。而今,他与父亲阴阳两隔,但却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这在谢昭看来,实在是不孝极了。

        谢昭的目光停在那本书上,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两只手变得冰凉,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行,我必须见父亲最后一面!那怕是死掉,我也要见!

        看了看表,离父亲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谢昭盯着门看了几秒,忽然用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用脚跺向防盗门,嵌入水泥墙面的门框发出闷响,墙上刮的大白掉了一些渣。谢昭本以为很容易就可以踹开,但跺了几十下后,他大腿木然,而却门依然固若金汤。谢昭愈发焦躁不安,他在家里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任何利器——因为工具箱整个都被她妈妈拿走了。谢昭不安地在屋里转了又转,信念愈发强烈:我必须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必须!!

        最后,谢昭的目光停在了阳台。谢昭家的阳台与隔壁的阳台紧挨着,中间只隔不到一米。谢昭抿了抿嘴,抡起凳子就把阳台侧面的封闭式玻璃给砸了个粉碎,谢昭回身穿上鞋,又从卧室里拿出了玉石的健身球——那个是他买给父亲的生日礼物。把健身球狠狠地砸向了对面阳台,玻璃应声而碎。

        隔壁本来住的是一对很和善的中年夫妻,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半年前父子两人双双死于雷米兹病毒,自那之后,那个整天挂着笑脸的女主人就忽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房子就这么一直空着,像很这颗星球上很多失去了主人的房子一样。

        谢昭拿了点钱,套上一件厚外套,把衣服的帽子死死地系上,一只脚踏在没了玻璃的窗框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一窜,身子冲破隔壁阳台上残余的玻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手被划了个口子,登时见血,不过谢昭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起身,奔到门边,开了门就跑下了楼去。

        几个月没出门,猛然一踩到坚实的土地,谢昭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心跟着狂跳。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体会这个,飞奔着出了小区,不理路上人们异样的目光——眼下一个没戴口罩上街的男人的确引人注目。谢昭用手捂着伤口止住流血,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就对司机说:“去火葬场”。

        司机是个大眼睛的黑瘦女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病毒爆发后,从事服务行业的男人越来越少,偶尔有几个男司机也是只拉女人不拉男人,怕传染。

        那司机盯着谢昭看了半天,却没启动汽车,谢昭不耐烦地催促,司机这才挂上了档。

        “怎么没戴口罩?”司机一边拐弯一边发问。

        谢昭心情烦乱,只说了个嗯,不愿再多说其他。

        因为目的地是火葬场,估计司机也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见谢昭不说话,司机也不再问了,只默默地开车。

        又过了一会儿,司机扔了个东西过来,谢昭一看,是个口罩。谢昭把口罩拿在手里,抬头看着这个黑瘦的女司机。

        谢昭看见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对他说:“戴上把,比没有强。”

        谢昭想说句谢谢,可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冲司机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手里抓着口罩,没有放下,也没有戴上。

        很快,车就开到了火葬场门口,谢昭付了钱,刚要开门,顿了一下,戴上了口罩,这才奔了出去。

        雷米兹刚爆发的时候,火葬场一天比一天忙碌,最忙碌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些小规模骚乱——很多的起因都是插队纠纷。于是火葬场扩容,继而部分城市增加了临时火葬场,随之而来的是墓地的短缺,殡葬行业的资源短缺。于此同时因为巨大的利益驱动,市面上也出现了职业或半职业的墓地炒家——但这种情况没能维持太久,因为不少炒家自己也很快死于雷米兹病毒。

        雷米兹病毒,也许是人类文明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了。

        谢昭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因为这种接触即可传染的病毒的潜伏期最长长达三年。三年,谢昭无法记清在过往的三年中他究竟跟多少男人吃过饭,握过手。当他的亲人朋友一个个地逝去的时候,谢昭曾以为自己也难免一死,他也曾绝望地等待最终的那一刻。但,那一刻却始终没有到来。

        谢昭顺着指引路标找到了遗体告别的现场,他加快了速度,跑了起来。三个多月没有剧烈运动,谢昭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下降得非常严重,两条腿怎么也抬不高,仿佛跑急了就能摔倒,心跳剧烈,呼吸似乎总达不到想要的深度。谢昭狂跑了仅仅几十米,就不得不放慢步子缓缓前进,途中所有人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也难怪,现在敢出来的男人实在是少。

        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谢昭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遗体,父亲的脸已经瘦得脱了形,尽管头发被精心打理过,但是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还是让谢昭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爸爸——”谢昭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哭着扑了上去,他想起爸爸讲故事的样子,爸爸喝酒的样子,爸爸开心的样子……但现在爸爸就在眼前,却无法回应他任何轻微的呼喊。

        谢昭的母亲和姐姐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他,她们想阻止谢昭,但又怎么来的及?谢昭扑到父亲身上,他摸到了父亲的手,僵硬,冰凉,刚才被玻璃划伤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血滴在父亲毫无血色的手上,殷红,刺眼。谢昭的母亲看到血迹,尖叫着冲上来,想拉开谢昭,但被谢昭推开了。谢昭的泪水滚过脸颊,先是滚烫,很快变得冰凉。

        谢昭知道,这种程度的接触,几乎可以确认被感染,但,他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如果说在雷米兹爆发的最初他还有些害怕的话,现在他已经完全麻木了,亲人,同事,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个地离开他,他亲身感受着生活圈子的消逝。在此之前,父亲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希望所在——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父亲会是有抗体的那千分之一,但今天,一切都破灭了,像碰到墙壁的泡沫一样破碎了,只留下这具熟悉但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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