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了一眼出租司机，也不知说什么好，疫苗……就算是疫苗吧。谢昭想起大家对这个疫苗的评价：感染的一定死，没感染的不一定活。注射这种半成品疫苗基本就是在赌命：因为这种疫苗有个致命的缺陷：在潜伏期的人会被疫苗诱发症状，即刻发作；而未感染的人注射疫苗则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因为那疫苗会带来一定程度的感染风险。如果是普通病症，这种疫苗或许也有一定作用，毕竟还有一部分人可以真的注射后可以得到免疫。但问题就在于，检测一个人是否有携带雷米兹病毒是个冗长复杂的过程，需要对血液、体液以及造血干细胞进行检测，除此之外还要在一定时间内监控受检测人的体温心跳等生命体征数据。前前后后竟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得到初步确认，起初人类曾试图大规模检测，但病毒爆发后，医疗人才和医疗资源均受到了严重损毁，有的城市甚至到了医院里无专业医生可用的境地，于是本就严峻的形势更加严峻，直到发展成无法控制。

        谢昭记得网上说这种疫苗本来可以更完善的，但是先后几个国家的疫苗研制团队都有大量的核心人员在研究过程中死于雷米兹，导致疫苗研制工作大大受阻，最后也只留下这么一款风险奇高的半成品——即使是这么一款半成品，也有无数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尝试。但即便如此，这种疫苗也是紧缺品种，因为大批的医药厂因技术和原料的短缺而停工，全球的产量十分有限，而且据新闻里说，产出的疫苗之中，也有大量不合格的产品，而且不排除生产运输过程中疫苗本身被病毒污染的可能。

        所以，打疫苗，几乎等同于赌命。

        ……

        因为是冬天，所以姐姐那一下子拍在谢昭的厚外套上，谢昭倒不觉得如痛，只是也打消了注射疫苗的念头，心想：算了，过一天是一天吧。反正也跑不掉。谢昭的姐姐狠狠地把身子靠在靠背上，有些愤怒地对谢昭说：“让你别出来别出来，非要出来！你不知道我和妈都怕你出事么！你还净说些浑话！净说浑话！”说罢姐姐好像不解气似的，又开始狠狠地在后面拍打谢昭。谢昭烦不胜烦，用胳膊一挡，回头就朝姐姐大喊：“你他妈别碰我，烦死了！”

        一辆贴着病毒稽查的车辆鸣着警笛从谢昭乘坐的出租车旁边驶过，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前方。雷米兹爆发以后，本就不大景气的世界经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因为终端消费者不可逆的剧烈减少，各种消费品的销量严重下滑，车辆也不例外。谢昭所在的魔都市，本是中国东部区域核心，交通拥堵原本司空见惯，但在今天，常见的堵车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主干道还好些，辅路上都开始有小女孩在上面跳皮筋了。在那些曾经堵车的日子里，谢昭感到烦不胜烦，渴望永不拥堵的城市。而今，这样的城市就在眼前，谢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喜欢，到此刻他才明白，热闹繁华，熙熙攘攘，是属于人类文明的幸福时光。

        谢昭看到病毒稽查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他猜那两个人一定有免疫，不然不会来干这种工作。谢昭听新闻里说大概千分之一的男性拥有先天的免疫，雷米兹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还有的人在雷米兹病毒发作后最终保住了生命，但大多都生活在隔离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生活状态。

        ……

        一周之后。

        谢昭手上的伤口长好了，阳台的玻璃也重新安上了，但那塑钢玻璃才安了几天，夹层就有些漏气——估计是那两个来安玻璃的女工技术太差，社会上，原本拥有高技术的男性工人急剧减少。女性，不得不补充大量的劳工空缺，对于家政这些工种倒还好说，毕竟技术含量不高，玻璃漏气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最麻烦的是很多工业生产线，因为很多精熟的技术也随着工人的去世而逝去，所以在全球范围内，矿业和石油的产量更是跌倒了灾难前的十分之一不到。而石油是基础行业，石油的减产，直接导致了很多化工、纺织、塑料制品等行业因缺少原料而减产。而这一切引发了更严重的蝴蝶效应，因为一些轻工业以及简单化学品的缺失，直接导致了很多农机用具以及化肥原料的减产，从而导致了农业产量的降低，继而引发的就是区域性的资源短缺。但更可悲的事情就在于，短缺的情况很快又好转了，因为……病人死去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全球减产的速度！而这一切连带的最终结果就是，世界经济大概跌到了1970年的水平，而且还在呈直线速度下降。

        一周以来来，谢昭好几次感觉自己身上有雷米兹发作症状，有几次身上出了许多汗又咳嗽，他一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的伤口碰倒了爸爸的尸体，可以说肯定被传染了，当然，也有可能他早就被感染了，说不定病毒都在他体内潜藏好久了。妈妈和姐姐对谢昭感染与否只字未提，似乎是有意规避这样的话题，只是看谢昭的眼神每次都让谢昭感到有些锥心。

        尽管父亲的去世让谢昭伤心欲绝，但当他感受到那种死亡即将来临的感觉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真的万念俱灰——因为他发觉自己其实也很害怕死掉，比想象中更害怕。

        还好，那些最终被都被证明是虚惊一场，谢昭还是活的好好的，手上的伤口已经长好，但是留了一个小小的疤痕。谢昭好几次都看着伤口想：该不会我也有免疫吧？又想不会的，因为爸爸都没免疫，他自然也不该有，尽管新闻里也提到儿子有免疫但爸爸没有的情况，暗暗地想自己会不会是那样的幸运儿？

        父亲的骨灰被暂时安放在家里，等待新的墓地建成再下葬。但时间无从推测了，因为社会上忽然失去了大量男性，导致了很多工种的断层，诸如挖掘机之类的大型机械，会操作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出足够高的价格，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一个是剩下的男人大部分不愿冒风险出来，会操作大型机械的女性本就凤毛麟角，而更大的问题是即使想培训新人，合适的女性培训师也是少之又少，这就致使大量工程停滞，而勉强开工的工程却又进展迟缓，像是永远都干不完似的。

        谢昭自从辞了工作后，三个多月来赋闲在家，没事除了研究一下菜谱，就是给还在上班的妈妈和姐姐做饭。

        这几天，谢昭的情绪好了许多，不像最初几天那么颓废了，毕竟整个世界都在遭遇这种事，这世道，死不是勇气，继续活着，才是勇气。

        但很快谢昭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坐不住了，他想出去，他不想再这么待在家里了，尽管出去会有感染病毒的危险，但谢昭觉得这么整天在家坐着跟坐牢也没有区别，假使雷米兹的威胁一直存在，难道就要在家中呆一辈子，然后老死在家里？每当想到这些谢昭都感到无比的憋屈，他想出去，他不想再这么闷闷的生活下去。

        这天，谢昭看完菜谱中的最后几道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整个做法，正愁下午的时间怎么打发，却听到电话响了。

        谢昭拿过电话，看到是本地的一个座机号，欢天喜地地接了起来。因为人口剧减引发的经济衰退，连以前频繁出现的推销电话都少了许多，有时一两个月都遇不到一个，而很多朋友哥们儿的逝去，也让谢昭的生活圈子日趋封闭，甚至每一个电话都让谢昭欢天喜地。有一次，谢昭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是湖广一带口音的一个人，问谢昭‘你猜我是谁？’谢昭虽然知道对方很可能是骗子，但是还是跟对方聊了下去，结果聊了四十分钟之后，电话那边的人哭了起来——兄弟，我也是被困在家里，无聊才打电话玩的！打了几十个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停机要么就是不接，要么就是没有号码，好不容易，打通了你的……

        但是这次的来电却让谢昭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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