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茂大厦,总经理办公室。

        李小婉坐在沙发的一角,路璃坐在沙发的另一角。

        王秘书打来电话,说是姚总交代，让李小婉与路璃在办公室等。至于等到什么时候,等个什么事情，通通没有说。这种没有前因后果的交代，让李小婉不舒服。她习惯了事无巨细都必须妥帖打理,将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但姚慕堇似乎没有这个习惯，每每突然地来突然地说,完全不按照章法办事。

        等待让两个人有些无所适从。

        “我给你倒杯水。”路璃起身往外走，像是没有看到沙发旁的饮水机。

        “不用了,我不渴。”李小婉伸手想拉住路璃，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她意识到这动作的无聊，又庆幸这动作的停顿。倘若真的拉到了路璃的手，李小婉倒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多喝点水对身体好。”路璃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转了过来，重新坐到了沙发里。仍是低头看手的姿势，目光低垂，像是看手指，又像是看脚尖。但看在她的眼里的，又完全不是手和脚。李小婉轻促的呼吸徘徊在路璃的耳际，让她不能安定下来，而姚慕堇的办公室是敞亮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叫她生出恍惚的错觉。

        时间如果可以停顿，那么今时今日该是何时何日？

        李小婉侧目，看落地窗外城市的风景。广茂大厦坐落在城市的西北角，隔着一条车水马龙，就是市政公园。从最高处往外瞭望，既有喧嚣城市的繁忙，又有碧绿青葱的悠闲。前几日，李小婉就是在这个位置，足足看了两个小时的风景。就在她看风景的时候，姚慕堇还在睡美容觉。这一日，她又坐在了这里，但身边多了路璃。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爬山的时候吗？”路璃忽然开口说道。

        “记得的。”李小婉轻轻地回答，目光仍留在远处。她记得那一天阳光特别耀眼，春光特别明媚。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她记得的是成片成片的斑斓色彩，到底沿途欣赏了些什么美景，倒不大清晰了。那日的路璃穿一身浅紫色的运动衫，李小婉却记得清清楚楚。

        “你对我说，如果在山腰就停下来，就永远都爬不到山顶了。”路璃笑着说，眼角处有细细的浅纹，在阳光里显得尤为动人。她随意地说着那天的经过，说李小婉的黄色冲锋衣像是朵太阳花，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让她在后头好一阵的紧追。她说着闲话，眼里尽是漂亮的光彩，让听的人不由地投来注目，心驰神往。

        李小婉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笑得柔软：“那时候刚入职，说得话总是很正经。”

        “是特别正经。小婉，你真是个特别正经的人。”路璃倏地转过脸来，正面迎住了李小婉的目光，叹息般说道：“不过，你说的是对的。如果停在了半路，永远也到达不了巅峰。”

        “原来这话是我告诉你的。”李小婉自嘲地笑了。这回，她笑出了声。关于这句话，在此刻听来是如此讽刺。但李小婉相信路璃没有骗她，这话确实非常像她的作风。可仅仅是一句话，又能带来什么后果呢？说这话的时候，李小婉没有想过。

        路璃紧蹙着眉，在李小婉的笑声里，心底涌出不可名状的痛感。她本不是要说这样的意思，但话一出口就变了形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而一想到姚慕堇的轻浮暧昧，她便不能自控地想要说与李小婉显出亲密的话。只是，此时此刻，说亲密的话并不能让她和李小婉真的亲密起来。

        “路璃，你错过了沿途最美的风景。”李小婉闷声说道。

        “错过……”路璃猛地捏紧手心，脸色惨白地盯着李小婉，喃喃重复。她自然知道李小婉所谓的风景是什么，自然也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李小婉说了出来，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了她的心口，让她不得不承认。

        漫长的沉默让办公室里的鲜花都失了颜色。

        李小婉抬起指尖，重重地抵在眉间。她不想再去看路璃，也不想叫路璃再看自己。这种对视是一种煎熬，稍不留神，躁动就在彼此的目光中点燃，泄露出更多的秘密。李小婉感到犹豫，因了路璃灼灼地注视，也因了过往种种的流淌。

        “小婉！”路璃轻呼一声，倏地抓住了李小婉的手。

        应声慌乱起来的，是李小婉的心。她惊地盯着面前的人，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看得见路璃的嘴唇微微开阖，却如何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那冷淡的面上呈现出的是茫然，她不曾预料到路璃突来的动作，当手心被捏紧的时候，心底涌起的竟是凉意。这苍凉的感觉使得先前的燥热都变得平静，静的像滩死水。

        阳光是热的，阳光也是冷的。李小婉分辨不出这阳光到底是哪一天的，也分辨不清她的路璃到底是现在的，还是缅怀着的。而路璃明明就在面前。李小婉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看见的是路璃眼角的湿润。

        “别这样，路璃。”李小婉幽幽地说，指尖触到路璃的眼尾，轻轻地扫过，落在路璃栗色的发上。她的目光也随之留在了那发梢，躲避着路璃变得热烈的注视。她能感觉到路璃的眼神正描绘着自己的模样，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愫，变成了一笔动人心魄的勾勒，成就了此时的阳光和安宁。

        “小婉，我不想……”路璃倾身，将李小婉裹进了自己的怀抱，埋头到李小婉的肩窝里，像是抽泣般喃喃细语：“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路璃的脆弱让李小婉无所适从，而路璃的怀抱让李小婉陌生又熟悉。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更回答不出路璃的问题，只能任由路璃紧紧地抱着，将下巴搁在了路璃的肩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伸出手圈住了路璃的腰。那腰肢细的惊人，李小婉这才发觉，原来路璃是真的瘦了，一股苦涩的滋味叫她情不自禁咬紧了嘴唇。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万物陷入寂静。

        啪，啪，啪——

        鼓掌声惊扰了沙发上的两人。这掌声来得极为突兀，很慢但很重。

        “戏不错，都不需要剪辑。”姚慕堇双手合十，站在距离沙发一米的地方，俯视着李小婉和路璃。她不想看路璃，可是李小婉与路璃靠得很近，叫她不得不将视线留在这个“合二为一”的拥抱上。她笑着说，笑声和掌声一样，突兀的厉害：“呵，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

        路璃一怔，李小婉也是一怔。

        谁也没有听见房门的声响，而姚慕堇竟已经站到了面前。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里是我的办公室，不是你们的卧室，ok？”姚慕堇讥诮道，话说的是十二万分的不客气：“还有，友情提醒一句，我的办公室里有24小时闭路系统。即便我的眼睛瞎了，摄像头的眼睛也是亮的。”语毕，便伸出食指，向着办公室的西南角指了指，冷笑道：“我可以代表广茂给二位颁个奥斯卡！”

        李小婉面上一热，心里倒腾地凉了：“你在监视我们。”她说的陈述句。毫无疑问，这又是姚    ...

        慕堇“精心”设下的圈套！什么先送回公司，什么在办公室等待，通通都是假话。姚慕堇要看的无非就是现在的尴尬。李小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起身面对姚慕堇，以相似的冷笑说道：“真意外姚总有窥视癖，藏在监控室的感觉如何？”

        姚慕堇脸色沉了沉，蹙眉道：“应该是我问你，做第三者的感觉如何？”

        “你！”李小婉的怨愤写到了脸上，怨愤的话却说不出，指甲深嵌进皮肤都未觉出疼痛来。

        “我说的不对吗？我记得路璃是蔚然的女朋友，这一点在签约前，我就知道了。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姚慕堇字字笃定，字字都像是带着锋利的刃，字字戳进了李小婉的心里。她看李小婉，看面前的李小婉与她几分钟前在监控屏幕上看到的李小婉有哪里不同。结论是，这是同一个李小婉。神秘的，诱惑的，倔强的，冷淡的，大概尽是些伪装。姚慕堇在监控室里这么对自己说，她所见到的李小婉，不过是个没有分寸，破坏游戏规则的傻女人。而傻女人，是不值得她用那么多心思来参悟的。

        姚慕堇恣肆地笑，笑自己无聊。

        “姚总，你误会了。”路璃站起来，将李小婉挡到了身后。

        “误会什么？”姚慕堇饶有兴致地问。笔直的身形与路璃之间，恰好形成了对峙的姿态。她平视着路璃，用锐利的目光探寻那琥珀色眼里隐藏的秘密。但路璃能有什么秘密呢？所有的秘密都逃不过广茂的调查。而调查最不能坐实的部分，便是人心。姚慕堇不明白李小婉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明白路璃在唱什么戏。

        “小婉不是第三者。”路璃正色道。这话很短，留下的空白却很长。

        姚慕堇扑哧笑出了声，边笑边说：“在演情深意浓吗？不必跟我解释，我也不喜欢听解释。我只知道，我的员工和我的商品都没有通过考验。李小姐，你可以去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了。至于你，路璃，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我要的是干净的商品，不要弄脏广茂的招牌！”话说到末尾，变成了厉声呵斥。姚慕堇有这样的资格，也有这样的权力。而此时，她是愤怒的。

        这世上能挑起姚慕堇愤怒的人和事，其实并不多。

        “姚总……”路璃还欲再说，却被姚慕堇止住了话头。

        “好了，司机等在外头，你先回去。其他的事，我会和蔚然单独谈。”姚慕堇肃然道，一丝还转的余地都没有，“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语毕，亲自走到门边，将办公室的门大打开，挥手做了邀请的姿势：“请吧，路小姐。”

        这话里的讥诮讽刺，李小婉听在耳里，直觉胸口憋闷。她跟在路璃的身后，只想随路璃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有姚慕堇的地方，她连一秒钟都不想待。

        “你等等。”姚慕堇的手臂挡在了李小婉的面前，拦住了李小婉的去路。

        随即是砰的一声，门又被关紧了。

        路璃被关在了门外，李小婉抬起眼眸，看姚慕堇正在看自己。

        “姚总对解雇的员工还有遗言？”李小婉正视姚慕堇，并不退怯。

        “看来打击还不够大，还有幽默感。”姚慕堇保持着笑容，说的话很尖刻。

        “我不幽默。幽默的人是你，姚总。”李小婉冷笑道，偏开目光，瞭望窗外的天空，微微皱起眉头，继续说道：“要证明你的眼光，不需要这样。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以免双方不快。永别最好。”本就是陌生人，即便不相见也不会遗憾。李小婉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她看到远处市政花园的风景很好，突生出了要去转一圈的念头，便更不愿意在姚慕堇的办公室多留。

        “你恨我？”姚慕堇挑起李小婉的下巴，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爱我吗？”李小婉勾起了个美好的笑容，问出了个更不想干的问题。见姚慕堇惊诧地松了手，眼眸里滑过短促的错愕，不禁如夏花般灿烂地笑起来：“你不爱我，我又哪里来的恨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谈什么爱恨呢？姚总，你真是太幽默了。”

        姚慕堇不曾看过李小婉这么笑过，这一笑仿佛荡开的波澜，凭空掀起浪潮，淹没了身旁的风景，使得周遭万物通通隐去，唯留下那笑里的风情，叫姚慕堇看在眼里，顿时忘却了要说的和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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