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小婉从浪琴湾回到家时,已经非常晚了。

        客厅里只亮了盏落地灯,灯光昏黄地散落在狭小的圆圈里。

        此刻,她躺在沙发里，拧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胸口总有种憋闷的感觉，叫她难受，却终究说不出是哪里难受。或许是喝了半杯红酒的缘故,李小婉原本白皙的脸颊泛起了些微的红润。

        姚慕堇说：“死脑筋的女人，喝一杯吧？”

        李小婉回：“我从来不喝酒,您自便吧！”

        姚慕堇说：“陪我喝酒，也是工作需要。”

        李小婉回：“但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了。”

        姚慕堇说：“我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李小婉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再回，姚慕堇的人就凑了过来。叫李小婉倏地一惊，险些跌倒。她看姚慕堇的模样，似是微醺，又好似清醒，更像是在就着酒劲儿耍着疯癫。红酒的香味扑面而来，夹杂了姚慕堇身上散发出的花香，在瞬间就将李小婉包围了起来。

        “不是说借酒消愁吗？我都愿意陪你喝，你还不领情了。”姚慕堇微微地笑了，下巴没来由地抵到了李小婉的肩上，说得很低很柔，仿佛是一种抱怨。

        “姚总，你醉了。”李小婉抬手想要推开姚慕堇，但手腕却猛地被身旁人捉了去。

        “只喝一杯，怎么会醉？”姚慕堇捏住李小婉纤细的腕子，低头细细地打量，看那手腕上浅浅的青色脉络，指尖似是触碰到了那筋脉里头流动的血液。她没有喝醉，但此刻的感觉倒叫她生出些微醉的念头。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李小婉冷冷地说。她的手腕在姚慕堇的手里，皮肤间传递的温度让她不适，可她不能表现出窘迫来。在李小婉看来，姚慕堇想要见到的，无非是她的窘态，然后再借此好好地嘲讽她一番。所以她不能丢了态度，不能惊慌，更不能给姚慕堇机会。她的尊严在这个时候异常地活跃，使得她的表情越发冷傲了。

        “我可以送你，不着急。”姚慕堇抬眸看李小婉，确信她所看到的是对方的面沉如水，便更不愿意放开手。索性，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酒，饶有兴致地用目光描绘李小婉的轮廓，打趣般说道：“我发现矜持对你来说，真是个灾难。”

        李小婉一怔，并没有开口。姚慕堇的右手捏着高脚杯，左手捏着她的手心。这个动作完美的好像是特地为了姚慕堇设计的。而她呢？只能如此沉默地看着，任由姚慕堇说着风凉话。这不是李小婉的习惯，但在短暂的交流中，应该说是在短暂的眼神的交流中，姚慕堇眼眸里写着的笃定让她感觉吃惊。直觉告诉李小婉，身旁的这个女人知道些秘密。

        “今天这个机会很好，我原本就是要找你单独谈谈的。”姚慕堇顾自品味她的红酒，左手倏地用了力气，将李小婉的手都握出了痛感，慢慢说道：“我该从哪里开始呢？还是先聊聊我亲爱的妹妹吧！”

        “姚沁？”李小婉轻呼，同时也长舒了口气。

        “按照她的性格，现在应该在餐厅外头等着你。我在想需要不需要放你走，跟她说个清楚呢？”姚慕堇微微蹙眉，扭头注视着李小婉，唇边荡开丝丝涟漪，又道：“不过，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可对她说的。这么尴尬的事情，我愿意为你代劳。”

        李小婉被姚慕堇来来回回的话几乎搞糊涂了，她不懂姚慕堇在唱哪一出。更不懂的是，她的私事为什么要别人来代劳！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这般一想，李小婉更觉这场谈话完全没有必要。她该立刻离开，省得浪费时间去看姚慕堇发酒疯。

        “但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能让别人代劳。”姚慕堇的目光没有从李小婉的脸上挪开，她在李小婉的表情，观察着细微的每一分每一毫的变化。见李小婉轻轻蹙了眉头，她倒笑得更恣肆了：“呵，我是在说，我不希望你把私人的感情带到工作中来，这样会影响广茂的利益。会轻易被放弃掉的东西，代表了不值得。好比投资股票，不值得长线持有的，结果都是抛售。”

        “姚总多虑了。”李小婉应道。她当然知道姚慕堇在谈什么，但她不愿意再谈下去。

        “但愿是我多虑，我不希望你出任何差错。”姚慕堇不恼于李小婉冷淡的态度，好似借了酒兴，话比平时多了许多：“我聘用你，是因为我对你信任；而我对你的信任，是因为我对你了解。”

        “我们早晨才见了第一次面，姚总。”李小婉以为姚慕堇是真醉了，说的话都成了胡话。

        “但这不妨碍我认识你，了解你。”姚慕堇眨了眨眼睛，笑得眼里都生出光彩来。

        李小婉的眉头却蹙得更紧，她到底是明白了姚慕堇的意思，心里气恼极了，脱口质问道：“你调查了我多久？知道我多少？姚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因了气愤，李小婉说话的语气变得尖锐，声音也少了柔润，面上仿佛蒙了层淡淡的薄光，嘴角略微上翘，唇瓣紧紧地抿着，呼吸间稍稍加快了频率，使得胸口起伏得也愈加迅速。

        姚慕堇打量着李小婉，扑哧笑出了声：“嗨，你生气了？”

        “什么？”李小婉惊诧地望着姚慕堇，望着姚慕堇笑弯了腰的模样，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逻辑。

        “我还以为你百毒不侵，不懂什么叫生气。原来也是个正常人。真是的，费了我这么多功夫！”姚慕堇兴高采烈地笑，将杯里的红酒一口饮尽，又为自己倒上，像是庆祝重大发现。

        《李小婉调查报告》是如此叙述的：据说此人生性冷淡高傲，喜怒不显于外。

        李小婉顿觉她的生气很无聊，因为姚慕堇这个难缠的女人就很无聊！她陪她喝酒，听她兜无聊的圈子，简直是无聊透顶了。而此时，无聊的活动还在继续。因为她的手，还在姚慕堇的手心里。

        “你比我想象的还有趣。”姚慕堇又起了个无聊的话头。

        “我跟你喝一杯，是不是你就可以让我走？”李小婉重新摆了个冷脸，目光落到姚慕堇手里的高脚杯上。

        红酒在被子里轻轻晃动了两下，紧接着就被姚慕堇送到了李小婉的手边。

        “喝了这杯，就当庆祝我们的认识。”姚慕堇倾身贴到李小婉的耳侧低语，言罢将酒杯收回到了自己的唇边，浅浅地抿下小口，又递回到李小婉的跟前，笑道：“你不会介意与我分享的，嗯？”

        “我……”李小婉说不出同意，也说不出拒绝。

        姚慕堇也不催促，只定定地瞧李小婉，瞧那双晶亮洁净的眼眸。对于等待，她是极有耐心的。尤其是，等待一件值得等待的事情。而此时等待李小婉喝下她手里的那杯酒，让她一丁点都不感觉烦躁。

        “我说过我从来不喝酒。”李小婉良久开口道，唇边忽地微微扬起弧度，继续说：“今天破例一次，但愿没有以后。谢谢您的款待，姚总。”语毕，接过姚慕堇手中的酒杯，仰头将半杯红酒尽数咽了下去。

        吧嗒。

        ...

        李小婉按灭了落地灯，让黑暗将自己包围。她不大记得姚慕堇最后说了什么话，只记得她执意拦了出租，将姚慕堇抛在了身后，逃也似地奔入夜晚。街灯并不分明，晃晃地照在马路上，周遭掠过的风景与此刻的漆黑有着同样让人安定的感觉。

        “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姚慕堇魔咒般的声音恍惚响起。

        “你了解些什么？”李小婉喃喃的琢磨，在空荡的客厅里徘徊。

        闭眼与睁眼看到的均是黑暗。在这黑暗里，李小婉看到的是路璃。那个仿佛近在咫尺的人影，让她不能自已地想要去瞧去触摸。直到指尖划过透明的空气，她才猛然意识到视线里的路璃仅仅是个影子而已。

        路璃从来不在这里。

        李小婉从来不喝酒，因为喝酒会有幻觉。

        像流星般无法长久的东西，让李小婉害怕。譬如，这一刻发生的幻觉。而作为始作俑者，那个难缠的女人大概已经做上好梦了。一想到姚慕堇，李小婉不禁捏紧了手指，胸口的憋闷也变得剧烈起来。她知道姚慕堇是故意的。只是不明白，这种游戏有什么意义。叫她生气难过，就这样好玩吗？或者，姚慕堇本身就真的是个无聊的人。

        叮叮叮。

        诺基亚忽然响了起来。

        “是她？”李小婉本能地猜测是那个奇怪的女人。

        但来电显示上写着的，却是oo6的字样。

        oo6是店里伙计的序号代码，也是李小婉很是信任的客服。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必然是x宝店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麻烦！

        “喂？”李小婉在黑暗里接通了电话。

        “姐，有点麻烦的事，你能不能解决下？”oo6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事情？”李小婉随手按亮台灯，面上倏地凝了层霜。

        “有个客人拍了全年vip，但是……”oo6顿了顿，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但是她打进电话，说她不是找我。我给她换了其他服务人员，她也都不满意。我估计，她是要找你，或者璃姐。姐，你看怎么办？”

        “老客户吗？”李小婉沉默了半晌，问道。

        “看号码不像。”oo6肯定地说。

        “转接过来，我来处理。”李小婉摁住了眉心，有些疲倦地嘱咐：“店里的事拜托你们费心了。”

        “没问题，姐！”oo6笑着回道，语气立马就轻松了下来。

        李小婉的精神却骤然绷紧了。尤其是在挂断了oo6的电话后，长长的忙音让四下的寂静瞬间没了边际。

        叮叮叮。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李小婉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您好。”李小婉深吸了口气，礼貌地招呼道。

        对方却未及时答复，让沉默在电波之间悄然流动。

        “喂，您好？”李小婉开口再问，心里没来由地紧张极了。她做这样的工作时日已久，绝不该在此时不安。然而，即便她深呼吸了好几次，不安的感觉依旧牢牢地占据着她的意识。

        “你好，李小婉。”姚慕堇带笑的声音忽地从手机传出来。

        时间和空间的折射，让这问候显出了莫名的动听。好似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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