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我回来喽！”

        张卫东走进自家院子，瞅见东屋那盏亮着的油灯，心里暖洋洋的。

        在这个年月，不管是自家还是屯里其他人家，天一黑就都上炕睡觉了，毕竟煤油得省着点儿用。

        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有些人家一天就吃一顿中午饭。大家睡得早，一来是饿着肚子熬不住，二来也没啥消遣的玩意儿。也正因为这样，各家的孩子都生得挺多。

        “回来啦，东子，灶上还给你留着饭呢。”

        在张卫东的印象里，他爹一直话不多。不管是娘还是他们这些孩子唠叨，他爹从来都不烦，也没跟谁红过脸，一辈子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

        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娘在操心，就连来了以后打两把麻将要五毛钱，他爹都得找娘要。

        就是这么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汉，到老了，知道张卫东日子过得不好，就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结果憋出了晚期肺。

        张卫东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爹临走时说的话：

        “东子，我不能照顾你娘了。你娘这一辈子胆子小，晚上睡觉可别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

        你们三个，你姐在婆家事儿多，你弟又不顶事。你这孩子，啥事儿都搁在心里不跟爹说，可爹心里明白，你是个好孩子。

        咱这家里不是啥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脸面啥的无所谓，只要你过得舒心，咋都行。”

        后来，张卫东他姐让他回屯里拿衣服，顺便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结果车刚开进屯子，他姐就打电话来了老爷子去了。

        “咱爹走的时候没遭罪，他说困了想眯会儿，等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人就没了。”

        这时候再看到他爹，张卫东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他爹这一辈子话不多，但啥事都办得挺利落。

        当年他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住上新房子。要是能再活一回，他不仅要为自己活，更要为那些真正惦记他的人活。

        “知道了，爹。” 张卫东轻轻应了一声，就像是小时候乖乖听爹的话一样。

        他就像饿了好几天似的，双手紧紧捧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高粱饭，那饭还冒着丝丝白气。

        他也顾不上烫嘴，就着老爹腌的小咸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仿佛把脸埋的越深，他爹就不会发现。

        就在这个当口，屋里头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原来是老娘把那门帘子给掀开了。

        老娘皱着眉头，眼里满是关切，开口就问：“哎呀人老了就是犯困，俺还在窗户边猫着你呢。这都啥时候了，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呀？”

        老爹在旁边探出脑袋，他那眼睛可毒了，一下子就瞧出张卫东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儿，感觉这孩子心里像是藏着事儿呢。

        刚才老头啥也没说，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走到炕边，弯下腰，轻轻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老娘，嘴里还小声地喊着：“孩他娘，醒醒，醒醒。”

        “娘，爹，我跟你俩说个事儿。”

        老两口一看孩子从来没这么正经过，心里就 “咯噔” 一下，赶紧把他让进屋里。

        “爹娘，你俩可千万得稳住喽。今天我从娘这儿拿了二十块钱，就满心欢喜地去大柳那边给老柴家送彩礼钱。

        可到了老柴家，他们家的气氛就挺奇怪的，我把彩礼钱拿出来，可老柴他爹支支吾吾的，说彩礼减半。

        我当时就愣了，这可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我刚想问个明白，柴缘她娘又在旁边说，找人又看了日子，让把婚事提前三天办了。

        我心里虽然犯嘀咕，但想着都快成亲了，别把事情闹僵了，就勉强应下来。

        从他们家出来，这一道儿上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就像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于是我赶紧去找我同学秀才打听。

        秀才一听，脸色就变了，拉着我到角落里，小声跟我说，林场里都在传柴缘肚子里有了，他们家这是着急找个下家，所以才把彩礼减半还催着提前办事，我这才明白过来，咱们可能是被他们家算计了。”

        张卫东的话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父母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爹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嘴巴半张着，那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里面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就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

        他娘则是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叫出声来，那双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死死地盯着张卫东，眼神中满是错愕，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仿佛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们原本安稳的世界给砸得粉碎。

        “孩子，这事儿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啊。” 爹皱着眉头，微微叹了口气，“咱们家可不能轻易就乱了阵脚。那姑娘家也是要脸面的，你可不能毛毛躁躁的。

        这样吧，赶明儿让你姐夫去仔细打问打问。亲家怎么说也是当差的，人家不嫌弃咱穷，咱可不能因为这一点传闻，就跟着瞎起哄，说些有的没的。”

        娘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接着说道：“可不是嘛，俺瞅着小缘那姑娘就不像是说的那种人。这要是没结婚就有了娃，那可不得了，这在咱这儿可是犯了流氓罪啊。你可别冤枉了人家好姑娘。”

        张卫东看着老两口这般态度，心里一阵无奈。自己的爹娘，到了这个时候还护着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和亲家，这老两口实在得过头了，难道他们就没察觉到这其中可能藏着的阴谋？还是说他们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知道了爹娘，你们早点休息!我还年纪小呢，婚姻这事得看缘分儿。”

        他心里清楚得很，父母那辈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现在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太愿意相信那不堪的传闻。看着父母那坚持的模样，张卫东的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着，烦躁又无奈。

        他知道，老两口这一夜肯定无法入眠。这些话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那石头的分量。

        他之所以早早地把事情说出来，就是希望父母能有个心理准备。

        要是真等到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到时候那些风言风语传进他们的耳朵，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未过门的儿媳妇是那样不检点的人，被人叫做 “破鞋”，那父母该遭受怎样的打击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父母那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涨红的脸，看到他们被气得浑身颤抖的样子，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恐惧，他真怕父母会因此气出病来。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父母那屋微弱的亮光，那光仿佛被父母一声声沉重的叹息所摇晃，每一声叹息都像是一阵无形的风，吹得那灯光忽明忽暗，也吹得他的心愈发沉重和不安。

        似乎在那灯光的明灭间，藏着父母难以言说的忧虑和愁苦，而这一切，都让他的脚步变得愈发迟缓，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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