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夹墙中的洛小园,对尔汉这一番神乎其技的操作听得是津津有味,这其中的每一步攻守进退,就像是在五兽棋盘中的千变万化,要不是这个尔汉已经在日前阵亡,他真想好好去认识一下这个沙漠英雄。
他突然想起乌赤金过去的一番做为,不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也是在敌众我寡的劣势中釜底抽薪?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洛小园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如果当年能让乌赤金与尔汗见上一面,甚至是同盟结好,说不定今天的局势对大家来说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没过一会,木铜王子的几个儿子便纷纷走进议事厅中,其中当然也包括秋原小王子。
秋原一走进议事厅,看见父亲身上的伤口与凌乱的绷带,立刻迎了上去为木铜王子收拾整理。
心急如焚的对木铜王子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点事还要我替你操心!”
木铜王子让秋原这一顿“关心”搞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本想好好的训斥这几个孩子一顿,哪知竟被这个最小的儿子先给念叨起来。
于是便自嘲说道:“我这不是给你机会来关心我吗?否则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长大了?”
其他几个年长王子对今天木铜王子的震怒早有耳闻,他们不敢像秋原这般肆无忌惮的想啥说啥,秋原毕竟是父亲老来所得的幼子,深受父亲的各种溺爱,再怎么无状都不致于被责难。
几个年长王子只能恭敬着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父慈子孝,一个个憋着笑意却不敢喜形于色。
木铜王子接着将秋原轻轻推开,然后说道:“行了,侍候我的事自有人做,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更是五兽国的战士,你们的任务应该是在战场上,在草原上,在马背上,你们又不是大夫,不用把心思放在这种小事上。”
秋原仍是不依不饶地说着:“父亲的健康也是我们的责任,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就该管!”
木铜拿秋原这番话莫可奈何,但是今天他要对这几个孩子说的话至关重要,不能任由秋原继续这么胡搞蛮缠。
“好了,接下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你们都给我认真听好了。”木铜此时以既严肃又认真的眼神,挨个的看着每个人的眼睛,确保大家都已收敛起或有松弛的情绪。
接着开口说道:“从现在开始,五兽国正式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但是为免引起百姓们的慌张与不必要的猜测,这件事我占且只对你们几个说,你们要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落实到做法里,但是嘴上一律闭口不谈,知道吗?”
木铜王子的大儿子贵格,不解的问道:“是因为奔火族吗?我们现在是因为什么而紧急?五兽国几十年来从未有过最高警戒状态,能否请父亲让我们知道什么是最高警戒状态?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木铜知道如果连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都无法理解,这些出身高贵的孩子们就更是不用说了。
他对贵格的提问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他没耐性从头再说一次,便示意阔别也先对大家做个说明。
“各位王子,少主所说的最高警戒状态,指的是从现在开始,大家必须让自己随时随地处于战斗状况中,不分日夜的警戒着身边或周遭的一切事物。
因为敌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对我们出手,他们出手的对象或许不限于少主一人,也有可能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人或任何事。所以,各位一定要让自己保持高度警戒。
至于我们的敌人是谁?奔火族当然跑不掉,他们是射出第一只箭的敌人,却不会是唯一射箭的人。
换句话说,还会有些我们意想不到的对手出现,所以大家要警戒的对象是任何人,而不是单指奔火族。”
阔别也这话一说出,在场所有人更是糊涂了,向五兽国开战挑衅的是奔火族没错,对奔火族保持警戒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意想不到的对手指的又是谁?
既然是意想不到,又要如何提防起?如果要提防的是任何人,难道是我们每天见到的每一个人吗?
木铜王子对大家的无所适从似是毫不意外,随即接着说道:“军师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你们随时注意身边不寻常的人事物。
不该出现的突然出现,那就得多留意,这一点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很难,因为所有的不寻常,都会拿寻常来做掩护。
另外,就是太过理所当然的事,你们也不能够习以为常。
敌人一定会利用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来麻痹我们,就像你们以为尔汗既然死了,奔火族就不足为惧了,大家就因而松懈了,这招对方已经用了一次,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关于什么是不该出现的人事物,或是不该误解的理所当然,以后让军师多跟你们聊聊。
他年轻时可是跟成师傅学了不少功夫,很可惜你们没机会跟成师傅多学学这些学问,否则我也不需要凡事都放不下心。”
秋原此时抱怨着说:“不寻常的事也要注意,太过寻常的事也要注意,这不就等于什么事都得注意?”
木铜王子严肃的说道:“你说对了,就是什么事都得注意!为什么我特地找你们过来说话,为什么要特别告诉你们现在是最高警戒状态,就是要你们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都得留意。
秋原,既然你开口问了,我就先把最重要的一件事说给你们听,尤其是秋原,这件事对你特别重要。”
“对我特别重要?”秋原不解的问着。虽说秋原现在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小副将,但是负责的军务不过是后勤补给或是秩序维持,怎么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跟自己有关呢?
“没错,对你特别重要!我现在要说的,就是五兽国眼下的头号对手,一旦发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都必须当作最紧急军务来处理。”木铜王子认真的说着。
“最紧急军务?跟我有关?父亲,我哪有那个能耐?”秋原不敢相信的问着。
“你们都仔细听好,虽然这个对手跟秋原的关系最密切,但是你们一样都脱不了关系,他就是洛师傅的那个儿子,洛小园。”木铜王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将洛小园三个字清楚说出。
这三个字一出,不但议事厅里所有王子都大吃一惊,夹墙里的洛小园更是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自己就成了五兽国的头号对手?
秋原反应激烈的问道:“父亲,你是不是说错了?你说的是那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洛小园?那个我最好的兄弟?
我知道是父亲不小心害死了洛师傅,但那是个意外,我们可以解释的。
父亲为了弥补这个过失,破例将洛师傅葬在王族的墓园里,还派人每天早晚去洛师傅家中打扫,我相信小园一定能感受到你对他的疼爱,他不会因此就来对付五兽国的。”
木铜王子无奈的摇头说道:“你说的都是事实,但事实远比你知道的多更多,关于小园这孩子跟五兽国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怕是老天爷也解释不清了。
你可知道就在奔火族勇士对我突发奇袭的同时,无巧不巧的小园这孩子也回来了。
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五兽国?你们有没有想过尔汗身为奔火族的战神,为什么能如此义无反顾的从容死去?
话再说回来,你跟小园这么好的发小,这趟回来,他有先去找你吗?我告诉你们,这些不会都是巧合。
现在的小园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园,现在他是一个充满仇恨,一心只想要报复的小园。
如果你们无法看清这个事实,我刚刚所说的不该出现的人事物,或是你们早已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都将是小园用来对付我们的最佳武器。
因为小园是最熟悉我们的人,如果我们有任何弱点,第一个发现的一定是他。”
秋原仍是不可置信的说道:“小园跟我们哪来的深仇大恨?我们的确不小心害死了洛师傅,但是我们可以解释,我们也可以弥补,小园跟我们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不会不念着过去情义的。
父亲,让我来跟他说,他现在在哪?我一定能让他原谅我们的!”
木铜王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无奈而不舍的说道:“我何尝不想化解这段恩怨,我跟你一样喜欢这孩子,但是造化弄人,小园跟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
五年前小园回来探望大家的时候,成师傅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园这孩子已经不是我们的孩子了,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终归要来的。”
秋原对木铜王子所说的这些完全无法理解,他质疑的问着:“那个时候洛师傅根本还没死,哪有什么恩不恩怨的问题?
我也不相信小园会因为洛师傅的死,就这么执着要报复,洛师傅是他的父亲没错,但我们也是他的家人,我们跟洛师傅一样都爱着小园啊!
更何况父亲是怎么知道小园回来了?他现在人在哪?他有说过他要报复吗?”
木铜王子对秋原的激动反应有点不悦,尽管这是人之常情,但现在面临的是两军交阵,最忌讳就是这些私人恩怨。
看来若是不让秋原知道一切真相,只怕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小园怎么就突然成为五兽国的头号敌人。
“军师,你一五一十的让他们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他们才能理解我的担忧。那些事我一点都不想再提起,还是你帮我说吧。”木铜王子有气无力的说着。
刚刚木铜王子特意将阔别也留下,阔别也便知道今天是让王子们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毕竟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大家有需要知道这一切原委。
阔别也先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就是洛小园昨天在家里留给秋原的纸条。
今天一早去洛百味家中打扫的人发现这张字条后,立刻取来交给了木铜王子,木铜王子这才知道洛小园回来了,尤其是在奔火族偷袭自己的时候回来,木铜王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洛小园与奔火族终于合为一体了。
“这是今天一早在洛师傅家里发现的,昨天下午去打扫时还没见着,今天一早就看到了,表示洛小园此刻就在五兽国王城。
就在少主遇袭的当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就连秋原小王子和老赵都不知道,你们可是洛小园与洛师傅最好的朋友,大家觉得洛小园这会儿是回来做什么?”
阔别也接着将那张纸条交给秋原,让他能确认这是洛小园的笔迹。
“少主三番两次提到五兽国与洛小园之间的恩怨,这的确远比各位王子所知道的更为复杂。
事实上,不只是洛小园的父亲因我们而死,就连洛小园的母亲也是如此,若再加上东牙山与赤烟国的恩怨,我们跟洛小园之间说是血海深仇,更是一点也不为过。”
阔别也这话一说出,更是当场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吓。洛百味的误杀或者情有可原,怎么现在还扯上了洛小园的母亲?这又是哪一笔糊涂帐?更别说东牙山与赤烟国的恩怨,那又是哪一出戏文?
“大家都知道五年前闹出的那一场命案,也就是奔火族巫女死在黑水森林的那个意外,洛小园就是那个巫女的孩子,是洛百味将他从黑水森林带回来养大,洛小园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奔火族巫女的后代。
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尔汗可以慷慨赴死了吗?因为能够带领奔火族的人出现了,洛小园才是现在奔火族真正的首领。
意外害死巫女的我们,莫名其妙就成为奔火族的仇人,现在再加上王城后门那五百具冰冷的尸体,你们说洛小园跟我们这个仇能解得了吗?”
秋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荒诞离奇的事,怎么就发生在洛小园的身上。
他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小园就是奔火族巫女的孩子?就算小园也是从黑水森林捡回来的,那也不代表他的母亲就是一定是奔火族巫女,或许当时黑水森林里还有另外一个孕妇,或许这就是巧合。”
“洛小园的身份,是当年成师傅亲自确认的。
成师傅当时跟踪王府里照顾巫女的一干人等去到黑水森林,看着洛百味和几个猎人将刚出生的洛小园抱回,也确认了那个早一步气绝身亡的产妇就是奔火族巫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秋原仍是着急的说道:“那件事不也是误会吗?杀巫女的人虽说是我们的人,却是百草回生指使的,这还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如果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奔火族还派了五百个死士前来刺杀少主?
能否解释清楚那是另外一说,现在那五百条人命又是一桩血海深仇,我们跟洛小园之间的恩怨,早就已经厘不清楚,说不明白了。”
洛小园对此刻所听到的一切,更是讶异的不知所云,怎么这时又突然扯上自己的母亲?
他记得以前每当问起爹爹关于自己母亲的事,他总是笑着说母亲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不幸在生下自己时难产过世,爹爹因为不想回忆起那段伤心事,是以对母亲的事总是只字不提。
怎么此刻从军师口中所说的听来,自己原来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儿,不仅如此,自己的母亲更是与爹爹素昧平生,尤其还是什么奔火族巫女!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巫女还是因为五兽国而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小园突然又想起前两天客店里遇上的那几个奔火族勇士,想起他们说起自己是巫女后代的那件事,想起云娘给自己的那只有着三道血痕的箭头,难道那个狼雄大叔说的都是真的?
倘若如此,自己的母亲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又说是让五兽国给害死的?如果自己真是奔火族人,那么外头躺着那五百具尸体,就是自己血浓于水的族人,难道五兽国与自己真就是如此深仇大恨吗?
这时秋原继续说道:“为什么这一切会突然演变成这样呢?我不管小园是什么巫女后代还是谁,他是我们的族人,更是我们的家人。
他从小跟我一起在王府里长大,父亲待小园就像待我一样,洛师傅待我也像待小园一样,我们只能是家人,不会是仇人!”
“秋原小王子,没人愿意这样,少主尤其不愿意,但是事已至此,这些恩怨都得有人承担。”
秋原接着问道:“小园的父母亲就算了,为什么赤烟国与东牙山那笔帐也要算到我们头上来呢?这跟小园有什么关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又是另一段恩怨了。成师傅你们都知道,是木铜王府五十年的老师傅了,他是普兰国主特地为少主找来指导他的师傅,少主从三岁起就承蒙成师傅的谆谆教导…”
木铜王子此时打断了阔别也的话,说道:“关于成师傅的部份,让我亲自来说吧。
你们都知道在我出世之前,你们的祖父就过世了,对我来说,从三岁就开始教导我的成师傅,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他教会我如何拥有勇气,如何累积智慧,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如何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领袖,对我来说,成师傅就像天一样高,是他指引了我方向,我才能成为今天的我。
四十多年前,那时的我比现在的秋原还小上几岁,成师傅带我去了一趟凤与国凤凰山,带我去认识他养的那群跟人一样高的巨狼,他说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群巨狼是他唯一的家人,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能跟牠们说。”
当木铜王子说到成师傅,说到凤凰山巨狼时,洛小园心中同时浮现出一股深沉的凄凉,他想到成师傅在郑家屯小树林对自己诉说着他与族人的遭遇,他想到数百只大狗在成师傅气绝时的仰天哀嚎,那是只有在对待亲人的生离死别时,才能表现出来的情绪。
此刻的自己,似乎与木铜王子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无论如何,彼此应该是一家人才对,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木铜王子继续说着:“那时我问了成师傅,你真正的家人呢?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发小挚交,他们都在哪呢?
成师傅说,他们住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过着没有自尊、没有未来、只能被他人看轻看贱的日子。
成师傅不忍看着他们一辈子过着那样的日子,更不想看着族人世世代代抬不起头,所以成师傅选择远远地离开他们,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为家人和族人带回希望,让他们过上被人尊重的生活。
你们知道那个世世代代霸凌着成师傅家人和族人的是谁吗?就是深受世人尊敬的东牙山四大山头。
成师傅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是来自东牙山,我跟在成师傅身边五十年了,我很清楚东牙山带给成师傅多大的折磨。
当时的我就告诉成师傅,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帮你完成心愿。
于是,我认识了荒野重,认识了赤烟七子,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加入了他们复国复仇的计划。
荒野重的故事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有机会让军师告诉你们吧。
关键是他和成师傅一样都是命运坎坷的天涯沦落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东牙山。
对我来说,支持荒野重就是支持成师傅,这是在为成师傅完成他这一辈子未能完成的心愿。”
秋原不知所以的问道:“东牙山那可是万山诸国的圣山,难道我们要与东牙山为敌吗?”
木铜王子说道:“东牙山的确是万山诸国的圣山,虽然我们也是万山诸国的一份子,但东牙山并不是我们的圣山,你们都知道我们的祖先来自北境沙漠,北境三大圣山才是我们的圣山。”
木铜王子这些话说得众人瞠目结舌,原来这一切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此时阔别也继续说了下去:“现在奔火族已经对我们正式宣战了,尽管看起来他们损失惨重,但是大家仔细想想,他们的损失其实极为有限。
他们虽然少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族长,却找回了根红苗正的巫女后代,他们虽然少了五百个勇士,但是这五百人里却不见他们的智多星狼雄,不见他们的孩子王扎里木,更不见任何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年轻勇士。
换句话说,奔火族的根基并未有过丝毫动摇,他们都在等着洛小园这个巫女后代回去带领他们。
除此之外,洛小园的身后并非是单纯的奔火族而已。据成师傅的推测,当年只身溜到东牙国参加法诞典礼的洛小园,应该是拜在东牙山向天峰的灵蛇门下。
这么一来,洛小园的身后便有了东牙山的支持,换句话说,我们的对手很可能还得算上东牙山。
尤其少主刚刚也说过了,他要为成师傅完成他未竟的遗愿,因此…”
木铜此时接着说道:“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收拾起小打小闹的私人感情,眼前面临的是五兽国的兴亡存续,在我们眼前只有敌人洛小园,而不是当年那个厨师的儿子洛小园,都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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