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军队离开郑国,刚过黄河,有探马来报:晋国派旬林父为大将、先縠为副将,发兵车六百辆来救郑国,大军已至到黄河北岸。
楚庄王冷笑道:“这分明是想趁火打劫。我打了四个月,他们一直不来救,我这刚一走,他们倒来了。”
孙淑熬说:“不一定。如果晋国真想和咱们开战,在咱们和郑国打到难分难解的时候最合适。现在出兵,多半是做做样子。毕竟他们还把自己当霸主嘛。”
楚庄王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停下来,看看晋国到底想干什么。”于是楚国军队就在黄河南岸驻扎了下来。
孙淑熬猜的不错。旬林父确实不想跟楚国交手,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楚军已非往日可比,战斗力和士气都很高。所以他见楚军过了黄河,就下令停止前进,就地安营扎寨。然后召集将领开了个会。
会上,旬林父明确表达了观望不前的意思。然后士会说:“郑国抵抗了三个多月,咱们一直不救援。他们投降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既然楚国已经撤兵,咱们也回去吧。”
先縠一听,当即跳起来,他说:“咱们既然出兵了,要是不战而退,郑国会怎么看?诸侯们会如何看?楚军在荥阳城下打了三四个月,已经是疲惫之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应该赶紧渡河。我料定,必能一战而胜。”
先縠是中军大将先轸的儿子,晋军中的少壮派,与赵盾的同父异母兄弟赵同、赵括,还有赵穿的儿子赵旜等人同属主战派。所以先縠叫战,赵同、赵括跟着附和他,也要求出战。
士会说:“楚军已非往日可比,他们虽然打了三四个月,但是实力并没有消耗多少。万万不可轻敌。”
先縠嘲讽道:“老先生年迈了。您应该坐在朝中谋划大事。这冲锋陷阵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吧。”
旬林父烦躁的挥一挥手说:“士会大夫说的有道理,明日班师回朝。违令者,军法从事。”
散会后,先縠、赵同、赵括凑到一起,他们都认为旬林父和士会全是老朽,毫无斗志。眼前分明是一个绝好的战机,如何能够轻易舍弃?三人皆是将门子弟,他们觉得,就算违反军令,只要立了功也可以将功补过。于是他们决定逼迫旬林父就范。
当晚,先縠、赵同、赵括他们便带着本部人马偷偷过了黄河,去追击楚军了。
晋军司马韩厥发现有人调动了兵马,火速跑来向旬林父报告说:“先縠带赵同、赵括过了黄河,你知道吗?如果他们遇到楚军,肯定要吃亏。您是中军大将,怎么也脱不了这个丧师辱国的罪名。将军,请赶紧拿主意吧。”
旬林父气的嘴唇哆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说:“你,你说怎么办?”
韩厥说:“事到如今,我看,只有大军过河,去接应他们。如果取胜,自然有功。万一不利,大家就一起来担这个失败之责。总比你一个人担着好吧。”
到这个局面下,旬林父也没办法了,他只好下令,全军拔寨,不留一兵一卒全部渡过黄河,准备与楚军交战。
再说先縠等人,他们刚刚过了黄河,还没来得急推进,就听说旬林父跟着来了。先縠十分得意,对赵同说:“我早说过了,只要我们过了河,他们不敢不来。”
旬林父过了河,立即派人去追先縠,命令他们停止前进,就地等待。但先縠并不在乎,继续往前走。旬林父带着大军一直追赶到邲城才追上先縠。他再次下令,叫全军驻扎下来。
他把先縠等人叫中军帐来,狠狠的臭骂了一顿,但是并没有惩罚他们,因为旬林父觉得,自己也过了黄河,原先那条“不准过河”的军令就算作废了。但先縠不这么想,他反而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晋军的动向没有逃过楚国人的眼线。
孙叔熬见晋军停在邲城,既不进,也不退,他对楚庄王说:“看来旬林父并不想和我们开战。咱们不如派人去讲和,如果他们同意当然好。如果他们不同意,打起来,我们有礼,他们无礼,对咱们也有利。”
楚庄王觉得不错,便派人去晋军大营讲和。旬林父巴不得两边不打,他对楚国使臣说:“能够和解,这是两国的造化。我也打算和楚国讲和。”
先縠听说楚国人来讲和,便匆匆赶来,想劝阻旬林父。不料,他刚到辕门口,就遇到了从旬林父的军帐中走出来的楚国使臣。先縠上前拦住使臣,批头就是一通臭骂。骂完了,他还说:“就算旬将军同意讲和,我先縠也要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王,有胆就别跑。我先縠不日即到。”
楚国使臣气得脸色发青,但这是在晋军大营里,他不敢发作,只好压着火,逃也似的往外走。
一出辕门,恰好遇到赵同、赵括迎面而来,这哥俩也是听到讲和的风声,急急忙忙赶来的。他们一见楚国使臣,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又是一番羞辱。楚使气的半死。
好容易等到赵氏哥俩离去,楚使正想上马离开,却见一员小将飞马而来,到了跟前,用马鞭指着楚使说:“听说你来求和。怎么?还没打你们,就吓趴下了?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个楚王,就说小爷赵旜我不同意,我偏要杀他个人仰马翻。”
楚国使臣带着一肚子气回到楚营,他把整个情况说了一遍,楚国将领们一下炸开了锅,各个摩拳擦掌,叫嚣着要和晋国一较高低。楚庄王很冷静,他摆了摆手,叫大家安静,然后说:“再等等,看旬林父怎么说。”
又过一日,旬林父派了一个使者来,此人叫做魏錡,也属于晋军中的少壮派,他跟先縠等人一样,主战。他本来是被旬林父派来讲和的,但他一到楚营,一个和字都不提,一口气的叫战。
楚庄王再也忍不住了,他喝退了魏錡,然后下令:“今晚杀牛宰羊,大犒三军,明日一早,向晋军发起攻击。”
第二日清晨,朝阳刚刚升起,彩霞半天,大地似乎才从睡梦中醒来,楚军大营便响起了号角。紧接着,各营中旌旗摇动,战马嘶鸣,楚国大军开始集结。
楚庄王身批铠甲,前呼后拥的从中军帐中走出来。就连孙叔熬也穿了衣甲,挎了青铜剑,紧跟在楚庄王跟身后。他们的战车停在不远处,两人刚刚走到车旁,就听到大寨之外战鼓通通。楚庄王一愣,问左右:“怎么回事?去看看。”
两个士兵飞奔出去,不一会儿来报:“主公,有一队晋军前来挑战。为首的是一员小将。”
楚庄王心想:我还没动手,你们倒先打过来了。他当即下令,大开寨门,全军出击。命令一出,站在高台上的传令兵挥动令旗,顷刻间,号角响起,楚军从各个营寨中嗷嗷叫着杀了出去。
寨子外,前来挑战的正是赵旜,他不是受命而来,而是私自带了本部人马前来惹事。在他的想象中,只要楚国军队出来一队,他便冲上前去,斩杀一批,然后提了敌军的首级便撤,那就可以大大的炫耀一番。却不料,出来的楚军不是一支,而是倾巢而出。他从来没有打过打仗,更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就吓的脸色苍白。楚军还未杀到面前,他就掉头先跑。他手下的士兵也发一声喊,跟着他丢盔弃甲的狂奔起来。楚国军队像一群恶狼般的跟在他后面穷追不舍,不一会儿就追到了邲城的晋军大营前。
旬林父刚刚得到消息,他一边慌忙调集人马,一边披挂出战。片刻功夫,晋国军队便跟着他慌里慌张的出了军营。
两军对阵,楚庄王跳上鼓车,亲自擂鼓。楚国军队呐喊如潮,全线出击,铺天盖地般的涌向了晋军。楚军将士早就憋了一口气,两边一交手,楚国这边人人奋勇,各个当先。晋国这边本是仓促应战,被楚军疯狂的冲杀后,不多时就乱了。旬林父眼看晋军招架不住,便下令撤退。这下更麻烦,将领纷纷带着本部人马逃窜,整个局面瞬间失控。
晋军将领旬茔带着少数败兵**西撞,迎头遇到了楚国大将襄老的人马。两人战了几个回合,旬茔便被襄老捉住。晋国的下军大将旬首是有名的射手,他远远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楚国人捉,便抬手一箭射去,将襄老射死于马下。晋、楚两军的国士卒呼啦一下围上来,都想争抢襄老的尸体,结果晋军抢走了襄老的尸体,楚军抢走了活着的旬莹。
旬首正要杀过去救他儿子,只见楚庄王的儿子公子縠臣带着人从旁杀来,他只好弃了那边,来顾这边。旬首射术精湛,他在乱战中看得准确,一箭射去,正中公子縠臣肩旁。公子縠臣大叫一声,从战车上跌落下来。晋国士卒一拥而上,转眼间便将公子縠臣抓了去。
好战的分子先縠确实有点厉害,他多处负伤,却十分勇猛,楚国士卒根本挡不住他。他杀出了重围,带着一群败兵,一路向北,直跑黄河边上才停下来。
岸边有许多足迹,先縠一打听,原来赵同、赵括早就过了黄河。先縠感叹道:“这赵氏兄弟厉害呀,哪一次都比我跑的快。”
喜欢惹事的赵旜,打仗不行,逃跑却很有一套。他驾着战车跑了一阵,忽然发现楚国士兵老是跟着他追,他马上明白了,都是他那辆战车太显眼。于是他跳下战车,混在一群士卒中跑起来。跑着跑着,他又发现楚兵不追士卒,专门追他。他又明白了,都是他那一身将领的衣甲太扎眼。他正愁没地方藏身的时候,猛然看到一片树林,于是加快步子,一闪身就钻了进去。
赵旜躲在树林里,三下五除二的脱了盔甲,只穿了内衣从树林的另一边出来。就在此时,一辆晋国的兵车从他面前驰过,他扯着嗓子就喊:“车上是谁?带我一起跑吧。”
车上有三个人,赶车的是晋国将领逢伯,坐在后面的是他的两个儿子。逢伯一边打马飞奔,一边对两个儿子说:“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往后看,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谁知,逢伯那两个儿子不听话,不但回头去看,看了还说:“父亲,好像是赵旜将军。咱们把他带上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旜喊道:“逢伯将军,我看到你了,请停一停,停一停,把我带上。”
逢伯听到喊声,愤然拉住缰绳,转身对两个儿子说:“你两个瓜娃子,叫你们别回头,别回头,你们偏不听。这回好了,你们得滚下去,叫他上来。”
就这么的,逢伯的两个儿子给赵旜腾出了位置,自己则混在士卒中逃命。本来,逢伯是想留一个儿子在车上的,但他的两个儿子相互歉然,都要求下去。逢伯一怒之下,就把他们都赶下了车。结果这两个儿子皆死于乱兵中。
赵旜随逢伯一起逃到了黄河边。此时,旬林父正在指挥渡河。人多船少,大队人马都想争先过河。许多士卒不听禁令,纷纷跳下河去用手扒着船舷,想随船一起游过河去。结果扒船的人多了,船就开始下沉。先縠站在船上,拔出剑来,对着那些手指便砍。一时间,鬼路狼嚎,撒手晚的,都被砍掉了手指。船舱中被砍下来的手指竟然能够用手捧。赵旜也学先縠的样子,挥着剑在船舷上乱砍一气。无数的手指被他砍断,许多人一转眼便被浊浪卷走。
一大群上不了船的士卒丢弃了武器,跪在岸边,望着将军们渐渐远去的船,又哭又骂。许多人还时不时的回头往来路看,他们都觉得楚国的追兵就要到了。他们注定一死。
但是,楚国的追兵始终没有出现。因为此时楚庄王正带着兵马开进邲城。
楚国大夫伍参劝楚庄王派人去追击晋国军队,楚庄王说:“楚国自城濮战败以来,一直抬不起头。这回咱们在邲城大获全胜,算是一雪前耻了。晋国虽败,终究还是一个大国,楚国灭不了他们,他们也灭不了楚国。两个大国还是要和谈的。何必多杀人呢?”
旬林父由此得以逃脱。邲城一战,晋国军队损失大半。
郑襄公听说楚庄王大败晋军,亲自带了牛羊和美酒来邲城来犒劳楚军。当夜,邲城之内,大摆宴席。城中各处通宵点着火把,照得半天通明。有人趁着酒兴对楚庄王说:“这一仗值得纪念。楚国牺牲了很多将士,可否将那些将士们的尸骨堆积起来,做一个丰碑,以示纪念?”
楚庄王说:“偶尔打了个胜仗,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死了那么多人,还炫耀什么武功?这并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叫人把那些尸骨埋了吧。”
这场胜利还引发了一个叛逃事件。
邲城大战胜利的消息刚刚传到郢都,楚国大夫屈巫便异常的兴奋起来,因为同时传来另一个消息,襄老大将阵亡了。他知道,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半老徐娘夏姬又守寡了。屈巫马上托人去说媒,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夏姬弄到了手。然后他带着新娶的夏姬离开了楚国,投奔了晋国。
晋国战败后,晋景公很希望有个熟悉楚国情况的人来帮他,屈巫的到来正如给瞌睡人送了一个枕头。晋景公非常高兴,毫不犹豫的任用屈巫做了晋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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