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府夜半很少如此吵嚷。
程玮独子程瑞被下人叫醒时,脸上颇为恼怒。
“吵吵什么?天塌了不成?”
门口的小厮硬着头皮道:
“公子,是老爷和夫人,他们打起来了。”
程瑞摸着黑起床,闻言顿时一头磕到门框上。
等他匆匆忙忙赶到父母的正院,远远便听见了母亲的哭叫声:
“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了,等天一亮,咱俩就和离!”
程瑞听了这话头痛不已,连忙进了父母的院内,伸手敲了房门。
程玮的怒吼传来:
“谁在外头?给我滚!”
程瑞轻咳一声开口:
“父亲,母亲,是孩儿。”
凌氏的哭声顿时停了。
房门开了半扇,程玮黑着脸将程瑞一把拽进房里,又重重关上门。
凌氏哭得眼皮红肿,看见儿子之后转过身去擦着泪抽抽噎噎。
程玮看来气得不轻,他压低嗓门道:
“京城里各家贵女不愿与咱家结亲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就因为瑞儿有你这么个拎不清的娘!”
凌氏扭着脖子瞪过来:
“这会儿都来怪我了,你程家上上下下吃我嫁妆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你!”程玮拿手指着凌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一闭眼,狠狠道:
“罢了,事到如今我便跟你们说清楚,免得瑞儿被你这糊涂母亲给害了!”
程瑞那头用帕子给母亲擦泪,这头用眼睛认真看父亲。
父亲年轻时家境贫寒,全赖外祖父慧眼识珠资助,又将母亲嫁了父亲,这些年父亲对母亲并无二心。
今晚父亲暴怒,必然有其他原因。
程玮拿起桌上冷了的参汤一口喝下去,这才低声开口:
“大楚,要变天了!”
凌氏呆呆看过来,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程瑞却眼眸中精光一闪:
“父亲是说陛下的病?”
程玮赞赏地看了眼儿子,微微点头:
“陛下让太子监国,而太子,对定北王府必然是除之而后快!”
凌氏惊慌地站起身:
“怎会如此?那我、我与宋王妃过从甚密,太子不会对咱家怎么样吧?”
程玮冷哼一声,瞥了眼凌氏:
“你明白就好!”
接下来他声音更轻,道出今日太子曾与他密谈,要他找准时机,往死里参岳染。
程玮自诩清流半生,从没在皇子中站队,然而如今晟文帝忽然病倒,太子楚寒天监国,他再难保住纯臣形象。
若帮了太子后晟文帝醒来,他在晟文帝面前就完了。
若他拒绝太子,晟文帝驾崩之后太子登基,他也完了。
进退维谷之间,他头发都白了一小半。
家中凌氏还在做清秋大梦,妄想一口吞下岳染的嫁妆,他心头怒火实在憋不住便动了手。
在这个当口跟定北王府结亲,简直是生怕家里死得晚。
凌氏终于明白丈夫为何发火,她瘪着嘴,心底依然委屈:
“我还不是为了瑞儿的前程。”
程瑞听到这里已经猜出父母之间在争吵什么。
岳染,那位大楚唯一的女将军。
在父亲心中,她是不知羞耻有辱斯文的无德女子。
在母亲心中,她是只配做表兄凌司平妻的老姑娘。
而他,在岳染班师回朝那天,就被她摘下面具后带着伤痕的笑容晃花了眼。
遨游九天的凤凰,也不过就是那样的耀眼吧。
原来母亲是动了心,想为他向岳染提亲吗?
程瑞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双手。
他手无缚鸡之力,文不成武不就,又何德何能配站在她身边啊。
今年科考在即,若他能有机会殿试夺魁......
“母亲,孩儿记得,外祖父曾送来一枚红藤果?”程瑞忽然开口。
凌氏又呆呆看向儿子,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儿子提这东西作甚。
程瑞看向父亲,低声道:
“红藤果药性甘热,服下之后人会流鼻血并头痛难忍寸步难行,但三日之后便会神清气爽,沉疴尽除。”
“父亲平日身体康健用不上,但如今,父亲不如立刻吃了这红藤果。”
程玮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伸手在儿子肩上重重一拍:
“不愧是我儿!”
三日时间,京中乾坤必然能定了。
翌日早上,京郊有人在湖中发现两具浮尸。
京兆尹刘全福得知这两具浮尸正是太医院失踪的两名太医之后,连忙上报了东宫。
太子楚寒天震怒不已,命人彻查两名太医死前行踪。
太子侍讲岳子寰在此刻站了出来,告发生父定北王岳渊早已买通了这两名太医,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对晟文帝下手。
岳子寰跪在京兆尹府门外,满脸悲愤,高声道:
“可惜我虽身为人子,却无法劝动父王收手,如今更被父王赶出王府。”
“但我读了圣贤书,便要明事理,我拼了这王府大公子身份不要,也要还这天地间一片清明!”
整个京城一片哗然,楚寒天命大理寺卿周文正亲自审理此案。
人们一口瓜没吃完,又有人发现了两名太医的妻儿老小,连着重金细软被人截杀在距离京城近百里之外,车上的财物一文未动,一看便是逃离京城时被人灭口。
定北王府。
岳渊听闻岳子寰告自己弑君,仰天长笑了几声,随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宁馨皱着眉给岳渊把脉,沉声道:
“王爷不可再动怒了,否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是我师叔亲临,也无法让您恢复健康。”
岳渊缓缓擦去唇边血迹,苦笑一声:
“我自己不想死,可惜我的亲生儿子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岳染冷着脸想了想,带上了雕栏玉砌,径直去了家庙。
宋氏在家庙还没待满一个月,手上已经生满了冻疮,满心凄苦怨恨,见到岳染后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的脸。
岳染抓住了宋氏的手腕,眉眼沉沉低声道: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岳子寰与岳子禹,你想让谁活,想让谁死?”
宋氏闻言惊恐地睁大了眼:
“你是不是人?他们是你的兄弟!”
岳染眉梢微扬:
“你是说告发父王弑君的兄弟吗?”
宋氏关在家庙并不知外界动荡,等雕栏说了岳子寰所做的事,她腿一软瘫倒在地,浑身仿佛被冰水浇透。
儿子怎能这样做?
定北王若是犯了死罪,她今后到哪里找回这泼天的富贵?
岳染居高临下看着她:
“岳子寰做了这样的事,他与父王已经是不死不休,所以,王妃你要如何抉择?”
“你要岳子寰死,还是要岳子禹死?”
宋氏茫然地看着岳染,心有不甘:“子禹远在西鹿书院,你能把他怎么样?”
岳染红唇微弯,眼眸漆黑如墨:
“忘了告诉你,卢氏的人正带着岳子禹返回大楚京城。”
“你的选择,决定了他回京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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