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姐姐在我这里没有受过委屈,没有受罪,离开的时候也很安详。”巴特尔有些委屈,声音也大了起来。
赵贵发出轻微的冷笑声,姐姐也才四十来岁,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一般来说没有什么急症的汉人女子很少在这个年龄就离世,赵贵的族人一般都很长寿……
他突然想起了瘦成骷髅状的父母,也就是六十不到的年龄就离开了人世,相比之下,如果姐姐真的是安然离世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责怪的了。
“多谢你的照顾。”赵贵平静下来,扫了几眼眼前站立着的几个青年男女,这都是是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可惜彼此都没有什么亲近感。
还好,这几个青年眼中也没有蒙古人的傲气,有的只是陌生和冷漠感,就象普通的汉人亲戚在十几二十年没有见面,突然上门时的感觉一样。
这叫赵贵好受很多。
不愧是被和记打压下来的蒙古贵族,完全没有了赵贵印象中的那种穷凶极恶。
身为军户,赵贵也被征调到边墙守备过,经常和零散的蒙古牧民打交道,就算是牧民,蒙古人也是有着凌驾于汉人之上的骄傲和自信,呼啸如风而来,呼啸如风而去,还会经常用骑术来炫耀,招惹守备的明军营兵。
只有当骑术和射术也过关的内丁出现时,那些牧民才会稍有警惕,懒洋洋的策马离去,也并不是太过紧张的样子。
赵贵的回忆是起自李成梁衰迈之时,那时候的辽镇不仅对女真人没有办法,就算是对蒙古人也是采取守势为主,不象辽镇盛时那种指哪打哪儿的威风了。
与此同时,大同的马芳逝世,戚继光郁郁而终,俞大猷整顿京营无功而返,死在福建,李成梁活的最久,也是最终失去了自己壮年时的令名,成为昏聩老者,败坏了辽镇的赫赫军功。
在赵贵守边时,辽镇已经是一副衰弱不堪的模样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蒙古人对汉人这么客气,这么遏制自己的脾气……
这一瞬间,赵贵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等巴特尔把赵贵请进屋里,两人对坐的时候,赵贵按一般的细作那样,小心翼翼的迂回提起了自己的任务。
“唉,你怎么做这个,怎么想的?”
巴特尔听了几句就明白了,顿足道:“被抓到了就算不杀头,也得到铜矿做几年苦役啊。”
赵贵苦笑道:“我也是被逼的,好在只是叫我打听这边的事,也是信着你,才敢和你说。”
“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巴特尔斩钉截铁的道:“你也别找别人,人家转手就会把你给卖了。”
“为什么?”赵贵道:“和记不是土默特人的敌人吗?我来之前,那边的女真人都以为这边的蒙古人一定很仇恨和记。”m.
“说一点不恨也不可能。”巴特尔沉吟着道:“他们打死了咱们不少人啊。但你相信我,土默特人,喀喇沁人,喀尔喀人,没有人不服和记的。和记已经宣布各部都和解了,也给了咱们补偿,现在大伙都想安生过日子,没有人想做那些不该做的事。”
巴特尔劝赵贵道:“和记你们是斗不过的,咱们亲戚一场,就算你姐不在了,我也要提点你一句,女真人弄不过和记,咱们几十万蒙古人也不是对手,他们能强到哪去?你想个法子带着家人偷偷跑出来,只要你跑过来,该照应你我会照应的。”
赵贵假作叹息,任务当然是失败了,但他的内心却是有一种异常的欣喜之感。
在此之前,赵贵感觉自己从未交过好运。
同村的人在过年时都会耍钱,砸铜子是最常见的赌法,有人运气好,一晚上能赢上千个大子,赵贵是每赌必输。
从小到大,没交过什么好运道,但这一次赵贵明白,自己真的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最大的好运就是结识了李明礼,并且得到了他的认可,自己有了正式的军情司的编号,成了和记军情司中情报人员中的一员。
刚刚那个中年情报人员不光是听取他的汇报,也是很郑重的承诺下来。
赵贵的待遇,薪饷,还有立功分红等等,都会寄存起来,将来不管是给赵贵还是赵贵的家人,和记绝不会赖掉一文钱。
另外就是各种福利待遇,草原上的一个安身之所,未来的稳固收入和工作,军情司都保证会提供给前方冒着生命危险的情报员们。
以前的赵贵象是在黑暗中摸索,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可是现在他的眼前是一条无比光亮的大道,只要顺道走下去就好了,最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等着他。
“对了。”巴特尔以为赵贵真的是垂头丧气,他安抚赵贵道:“你好歹回去编几句这边的话,应付交差就得了。想必派你过来,也不可能抱太大的希望!至于我,你就说我一心跟着和记走,你没敢试探,不然的话你很难交代为什么没拉拢好我,又能平安无事的回去。”
赵贵起身道:“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
巴特尔道:“不急啊,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吧……和孩子们说说话,好歹你是他们的亲舅舅。”
“等将来吧。”赵贵一语双关的道。
巴特尔还以为赵贵说的是和女真人一起打过来,他用怜悯的眼神看一下前妻的弟弟,心中充满同情。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拍了拍脑袋,对赵贵道:“你刚刚说,你是女真人蒙古左翼谁的旗下包衣?”
“塔布囊。”
“啊,是他!”
同为阿成台吉部下的军事贵族,巴特尔和塔布囊再熟悉不过了,当下就露出欢喜和惊疑还有些微愤怒夹杂的表情。
这表情很叫赵贵疑惑,他有些不明就里。
“你不明白。”巴特尔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和塔布囊那种错踪复杂的关系和情感。
惊喜是因为塔布囊居然没死,同为一个部落的军事贵族,彼此交情当然很深,在一起配合了二十来年,又没有矛盾,早就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了。
愤怒则是因为塔布囊杀了卜石兔汗,这对蒙古人来说是不可原谅的罪行。
惊疑则是塔布囊居然想起去投效了女真人,难道女真人真的对草原有野心?
巴特尔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了,他对赵贵道:“看在亲戚份上我就不去现在告发你了,但在你们离开草原之后,我会去和记的军情司报告的,否则将来事发,我也脱不了干系。”
“多谢了。”在赵贵看来这就是相当不错了,毕竟双方虽然是亲戚关系,但在汉人看来做妾根本不算正经亲戚,何况赵贵的姐姐也去世了,估计是巴特尔和赵贵姐姐的感情真的不错,另外就是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到底来说赵贵和那几个孩子是有血缘关系,在这个时代很难被忽视掉。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李永芳才会把赵贵派过来,就算被发现也是赵贵倒霉,万一要是成功了,有所收获呢?
那可就赚大了。
这件事做完,赵贵就算是完整的完成了任务,回去之后也不怕被盘查,他这时倒是希望同来的人当中有女真人的细作高层,可以把他的努力全看在眼里,回去之后,可以迅速的把他放回松树口。
他迫切的希望回到家里,看到妻子和儿女的笑脸。
他想看到李明礼,还有家门口那条沽沽流淌着的大河。
或许在一两年后,就再也不用给女真人和蒙古人当牛做马了。
怀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赵贵拒绝了巴特尔的再三挽留,告辞出门。
心情愉快的赵贵哼着多年未曾哼过的小曲,走在青城的街道上,放眼看去还是汉人为多,军人也多,穿着青蓝色袍服的官吏也多,最多的还是商人,模样各异衣着各色的商人还是叫人一眼就看的出来,可能是气质和神态举止的不同吧,总会叫人发觉出他们就是商人。
还有大量的掌柜,长随,伙计。
赵贵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放松,还是有很多拿着刀枪的军人,身上的铠甲银光闪烁,在松树口时,每当看到银甲闪烁,赵贵就有一种要尿裤子的感觉。
那些凶恶的白甲兵,给赵贵的感觉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他们哪怕一个随意的念头,比如看眼前这个汉人不顺眼,便是有可能随时一刀砍过来。
后来所有人都当了包衣,被随意砍死的可能是小了很多,包衣就是各家的财产,白甲们也有土地需要包衣耕作,汉人们被当成了大牲口来用,鞭打和虐待免不了,每当白甲们的细眼中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时,赵贵就会全身颤抖。
眼前的军人没有给人丝毫的威胁感,尽管他们身材高大,全身是结实的肌肉,走路的姿态都很漂亮,给人孔武有力的感觉一点不比白甲差,但这些士兵脸上都有笑容,不是装出来的笑容,而是实打实的发自内心的温和笑意。
这是一群天子骄子般的人物,也是和记待遇最好的一群人。
他们名下有土地,有年金分红,当然是得奋斗到一定层次才会有,但普通的士兵待遇也不差,军饷优厚,可以优先把亲人接过来住在这边的屯堡里头。
他们有坚固的战甲和最好的兵器,每天的饭菜都很好,赵贵在途中见过商团军人吃饭,他感觉这些人吃的比松树口的女真牛录额真还好的多。
顿顿都有肉,而且换着花样吃,对一个从小没吃过几次白面的穷人来说,这已经是天国一样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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