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打了。”
“壮观,真是壮观啊。”
张永安和吴伯与站在河边,眼看着河水滔滔,还有对面黑压压的蒙古人。
大军这一次没有选择绕道或是偷袭,而是在直面板升地和青城的小黑河口,在侧后左面是归化堡,右边是小黑河堡,虽然在蒙古人的地界,其实已经有了牢固的后方依托。
这一次动员了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战兵,正面三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北边一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战兵和辅兵总数是三万三千余人,加上三万多人的民夫,这一次青城战役动员了近七万人,还得算上西边防守状态的一个骑兵团和一个步兵团以及配合防守的辎兵队伍,兴和堡和归化堡的防守团和辎兵,总动员人数越过十万人,动员了八个步兵团,三个骑兵团,一个半炮兵团,四十余个辎兵大队,可以说这是一次规模远超蒙古人想象,并且实力上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一次大动员。
“自成祖皇帝和仁、宣二帝之后,草原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了。”
“这般强大的军队踏上这块土地,这是二百年未有之事。而我们能站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切发生于眼前,真的是不枉此生。”
“然也,可惜无酒。”
“昨晚我们和侍从司的人商量的张大人的檄文如果写成了,那是真的可以下酒。”
张永安和吴伯与你一言我一语,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饱读诗书的人容易被一些场景勾起读书时的回忆,很多诗文如眼前黑色的河水一样在两人心里流淌着。
最容易浮现出来的当然是唐人的出塞诗,然而此时两人心里都明白,无论什么样的出塞诗也没有办法与眼前实际的情形相比。
“我想起唐中宗时的一篇檄文。”张永安突然道:“记不大清楚了,是兴师讨伐突厥的檄文,其中有两句很适合现在的情形:甫兴六月之师,穷其百年之运!”
“真好。”吴伯与正色道:“张大人的檄文,用意,用心,用情,都是毫无可挑剔之处。我看将来数百年千年之后,也将会是流传极广的名篇。”
“开始了。”张永安没有说话,看着河边。
很多文职吏员在这战场上没有差事,他们和张永安吴伯与等人一样,怀着异样的心思站在河边不碍事的高坡上,看着眼前壮观之极的战场。
对面的蒙古人也知道开战的时刻到了,他们感觉到了危险,不少蒙古人在找寻骑兵所在的地方,相比和裕升的步兵,枪骑兵和铳骑兵给他们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他们并没有看到骑兵,骑兵已经从两侧绕道出发,深插其后。
三万多辎兵和民夫在战斗工兵的带领下,开始搭建浮桥。
民壮和辎兵腰里都拴着吹满了气的牧畜尿泡,这东西能叫人浮在水里。夏季的水、很、深也很急,河里可以看到很多游鱼和水草,但在人们蜂拥而下之后,鱼和水草就都不见了踪迹,水变得有些浑浊,也有人感觉水很寒冷,他们摸出身上的皮囊,喝上两口军司事先发下来的酒。
在草原上,就算是夏天,河水和海子也不象内地的那么叫人舒适。
突然,有几个人被激流冲走了,引起岸边一阵惊呼,但很快在下游有辎兵伸出长竿,落水的人拉住长竿,被慢慢的拽上岸来。
几十面大鼓敲响起来,一艘艘小船被工兵连在一起,民夫和辎兵们站在激流之中,协助工兵一起固定浮桥,同时有三座浮桥一起搭建,每座相隔数百步,几乎是在肉眼可见的距离之中,三座桥一起往河中心延伸着。
和裕升的动作太快了,尽管蒙古人昨天就知道和裕升的人要强渡过河,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面的动作这么快。
对岸也传来嘈杂的叫喊声,马的嘶鸣声,狗的叫声,还有鼓声和号角声,大队的骑兵集结在一起,几十个台吉的大旗竖了起来,众多披甲的骑兵聚集在岸边,一团团的骑兵如刺猬般的扎成了堆,长矛竖向天空,弓箭取在手中,沿着河岸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尽管习令色已经吓破了胆,和多半的部下龟缩在青城之中,但也有相当多的蒙古台吉率领着自己本部的兵马赶到河边来防守这个最后的防线。
河岸很宽,蒙古人取了弓箭也没有射,他们也有意躲在河边三四百步开外,加上大河与河岸的距离,和裕升的炮兵也几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河的后勤人员和吏员们都在呐喊着助威,和河中辎兵还有民夫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有赵文,李善心等俘虏充斥其中,他们幸运的没有摊到下河的任务,只是在岸上做辅助的活计,这时候一副好嗓子就是最好的帮助。
有张永安和吴伯与这样的吏员。
也有张子铭傅青铭这样的草原汉商。
也有从内地赶过来的马超人张大临等汉商,他们听说了这场战事之后,抛开手头的生意和事情,也是跑过来呐喊助威。
也有周瑞和吴齐这样的张瀚身边的近侍人员,他们也是一样拼命呐喊,不顾喊到嗓子嘶哑,声音暗沉。
浮桥终于修过河中央,开始向北岸靠拢。
仿佛是一瞬间,大批的蒙古披甲人弃骑步行,直趋河边。
这个距离仍然是火炮不能打放的距离,因为蒙古人距离河边太近,很容易一炮轰击到河里,伤到自己人。
“放!”
炮兵指挥汤望宗手举长刀,威风凛凛。
炮兵当然不能轰击近处,但此时可以延长弹道,轰击那些河岸靠后地方的蒙古人。刚刚他们躲在接近最大射程的地方,炮轰的效果很差,就算现在轰击也有些偏远,但火炮一响,给蒙古人的压力却是如山之大。
一百多门火炮摆出了很长的阵线,在汤望宗下令之后,炮手们点燃了火绳。
“轰!”
火炮的炮口吐出火舌,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的光线都黯淡下来,只有火炮炮口的火光是那么鲜明绚丽,那么的引人瞩目。
一百多颗弹丸飞向对岸,直入蒙古人的阵列之中。
相当多的弹丸落在地上没有弹跳,只重重的砸在倒霉鬼的身上,只有少数的炮弹落在人群之中,巨大的动能穿透了一排排的甲骑和牧民,砸出了无数的鲜血,脑浆,骨骼的碎片,内脏,以及人身上一切能被粉碎的东西。
牧民们惨叫着,马儿悲鸣,猎狗被吓坏了,夹着尾巴趴在草地上。
蒙古人感觉天昏地暗,他们被迫继续向前,甚至有不少人被迫站在水里。这个时候他们明白距离浮桥越近反而越安全,在他们身后的人被督战队管着不敢逃窜,只能簇拥着往前,河里的人被迫往后倚,尽量不被推向河中更深。
前几排的都是各部的甲兵,他们开始引弓射箭。
蒙古人的箭射的快而准,只是弓力较小,和清弓不讲究射程和射速,最追求弓力的射法不同,北虏的射法快捷而准确,如果遇到商团军这样的有披甲的军队,他们的弓箭几乎没有什么用处,而此时射向河中的民夫和辎兵时,密集的弓箭瞬间带来了巨大的死伤。
正在河中努力架桥的辎兵和民夫感觉天空一暗。
人们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天空被箭矢遮蔽住了,无数的箭矢如蝗虫一般飞掠而来。
瞬间有数百人中箭,虽然工兵和披着绵甲的辎兵在前,还是有不少民夫也中了箭,数百人发出惨叫,不少人瞬间倒在了河水之中。
这种被披甲的商团兵视为玩具的弓箭,此时发挥了致命的威力,箭矢射中人的前胸,头颅,肩膀,鲜血瞬间溢出,染红了碧绿清澈的河水。
一队队铳手涌上半截的浮桥,他们趴,跪下,蹲,开始用火铳还击。
砰砰的火铳声和崩崩的弓箭拉响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人的惨叫和哀嚎声,数里之长的黑河之上,是一幕幕壮观与惨烈混杂的奇景。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是关键之时,王一魁和李来宾等人都是亲临一线,挥刀指挥铳手和步兵向前,在铳手的打击下,浮桥还是一截一截的向前延伸着,河中还是不断有人中箭,对岸的蒙古人也是不断被炮弹击中,鲜血迸溅,惨叫声高亢入云。
战场上,人命原本就是蝼蚁。
长箭当空,风声萧瑟,鲜血如花般朵朵绽开,又迅速凋零破败。
箭矢继续如雨般落下,民夫们不断有人中箭倒下,鲜血浸入河中,河水越发越红,越来越粘稠,不断有中箭后死去的民夫或辎兵倒在河中,顺流而下,这一次是下游的辎兵们架着小船,不断的把尸体或重伤者捞上船去。
辎兵们开始奋力挡在民夫之前,他们有人穿甲,也有人没有披甲,只是穿着灰色的军袍。在此时此刻,穿着军袍的人就理应视自己为军人,而不是普通的百姓和民夫,他们奋力在水中涉水前行,大量的辎兵们迅速挡在了民夫之前,他们开始时喊着号子,后来便唱起军歌来。
在浑浊且黑红色的河水中,军歌响亮,浮桥继续向前,弓箭如雨,火炮在怒吼,铳手们不断的打放着火铳,尽量压制岸边的蒙古射手,在他们身边是心急火燎般的战兵,他们迫不及待的要等着靠近岸边的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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