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他们没有再接王阿奴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韩掌柜感觉很是惋惜,这么个出手阔绰的大金主,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
毕竟他们每次给的诊费,都够自己忙活大半个月了。
邻近中秋,温差变化大,人容易受凉,仁医堂里,过来瞧病和抓药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王阿奴忙的像个陀螺一样。
但是这个时候,那两个壮汉又来请王阿奴了,这次来的时间还和以往有所不同,以前都是晌午的时候来,这次是一大早就来了。
韩掌柜的内心,对这个时间点,其实有点不愿意,他希望王阿奴下午去。
因为病人大多是上午过来,王阿奴出去的话,店里的事情就得他一个人忙。
单纯的忙不要紧,能接受。主要是很多病患过来,都是奔着王神医的名头来的,一旦听说王神医人不在,扭头就走,似乎自己是个山寨医师一样,搞的韩掌柜这个做师父的,很是没面子。
不愿意归不愿意,但是看在银子的份子上,自己的那点面子,又算什么呢?
于是,王阿奴拎着药箱跟着这两个人出发了。
王阿奴也是实在佩服这两个壮汉,这么多次往返,每次单程,路上花的时间就得将近一个时辰,但他们之间的交流,除了非说不可的话,其余的时候,连多一个字都不会有,真是惜字如金的典范。
开始的几次,为了打发漫长而又无聊的时间,王阿奴还会主动问他们几句话,但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嗯,是的,对,不晓得。
后来他干脆就不问了,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就这么在车上干坐着,互相把对方当空气,大家反而都轻松愉快。
前几次来,都是很正式的把脉开方,再后来,看病这项主业,已经完全变成了程序化的是事情。
每次开出的方子,那个钱郎总是安排人去抓药,但是到底吃没吃,王阿奴也不知道。
那个钱郎,已经更多的是把王阿奴当作他的一个玩伴,只是在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距离感十足。
不过他的这种凉薄,似乎对谁都一样,包括对府里的那些仆人。
但是这次,钱郎的兴致明显与以前有所不同,在把过脉开过方子后,王阿奴起身准备告辞,师父还在家等着自己帮忙呢。
这时钱郎突然说道:“先生,如果店里没有紧急的事,你可否不着急回去?快晌午了,在这吃个便饭,我顺便向你请教一些事,下午你再回去。”
话说的是客客气气,王阿奴想到,一餐便饭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便答应了下来。
看到王阿奴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钱郎的脸上,露出了很高兴的神态,笑嘻嘻的让侍女去准备点酒。
这是王阿奴第一次在这里吃饭,原来以为这些有钱人家,吃饭会山珍海味摆上一大桌
但实际上就五个菜而已,三荤二素一汤,碗碟不大,不过看的出来,菜肴做的都很精致。
等到菜全部上齐了,钱郎对屋子里的两个侍女说道:“我今天要向先生咨询一些男人的隐疾,你们不方便听,需要你们伺候的时候,再叫你们进来。”
听到他的吩咐,两名侍女立刻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
王阿奴心想:我自己还是处男一个,你这点岁数,能有什么男人的隐疾?
屋子里就剩两个人了,钱郎先端起酒杯:“先生,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每次都舟车劳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敬你一杯”。
听他这个语气,似乎是今后不要自己过来把脉和开药了,王阿奴也连忙端起酒杯:“钱郎你太客气了,谷阳到这边,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以后假如有需要我的话,尽管吩咐。”
“好,先生。有时真的很羡慕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有一天,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就好了”。
王阿奴心想,羡慕我?真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自己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被后婶娘克扣伙食,被张富贵这个恶霸绑在树上打了个半死;出去行医,差点被人贩子们弄成阉人。
这样的日子,值得羡慕吗?
他心里这么想,但是接触下来,看到这个钱郎的行动确实不太自由,到哪都有人跟着,眉宇之间总是有股忧郁之气,根本没有少年人应该有的朝气蓬勃,也是不容易,于是安慰道:“钱相公,其实每个人,不管穷富,都会有不如意,都会有不同的烦恼。”
钱郎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朝着王阿奴举了举。
王阿奴饮下这杯酒,决定好好开导开导他,继续说道:“其实人的很多痛苦,都是比出来的,咱们不能总是跟比自己强的人比,也要跟不如自己的人比。有些穷人,吃不饱穿不暖,给他们一口吃的或者给一件穿的,他们就能开心很久;我在仁医堂,经常有些病患,疼的直打滚,他们多羡慕身体没毛病的人,所以人要知足呢。”
“先生,你讲的这些话,的确有道理;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很难说服自己。”
“令慈对你的管教,或许严一些,归根结底,也是为你好,心态还是要尽量放平和一些。”
他以为,这个钱郎的痛苦,是源自于家庭严格的管束。
几杯酒下肚之后,王阿奴跟没事人一样,但是钱郎的脸色明显变红了一些,突然间,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先生,我想问你句话,你们做医师的,能开出让人喝了就死的毒药吗?”
王阿奴听了他这句话,心里大吃一惊,赶紧答道:“毒药?什么毒药?我们做医师的,只会治病救人,不会害人。”
钱郎打了个哈哈:“哎,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紧张成这个样子。”
看到王阿奴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钱郎满是孩子气的问了一句:“对了,先生,我这里,你也来了不少次了,怎么就从来不问问我是谁?家里是干什么的?”
王阿奴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钱郎,到底是谁?到底是有钱人,还真是高大壮说的皇亲国戚?
这个困扰自己好久的秘密,看来答案就要在今天揭晓了。
他的内心有点小激动,但急吼吼的表露出来,容易让人觉得没见过世面,于是决定还是装上一装,所以故意装出心平气和的语气回答:“你不是告诉我,你姓钱了吗?难道你不姓钱?”
钱郎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除了姓什么,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家里是干什么的吗?”
王阿奴决定既然已经装逼,那就装到底,继续以一种看破世事的语气回答:“你家仆人告诉我,你家是做买卖的。”
“那是说着玩的,你真不问问?”
“不想问,不敢问”。
果然,钱郎的胃口被吊起来了,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啊?说来听听。”
“不想问,就是无论你是谁,我都只是一名医师,只会把脉看病开方子;不敢问,就是不想多事,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果然被他装到了。
钱郎顿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有时候却也老气横秋。”
认识半年多了,这是王阿奴第一次见到他发出如此爽朗的笑。
忽然之间,钱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是啊,有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叫曹髦,高祖武皇帝的四世孙,封号高贵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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