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原因,一是我们只是要点东西,犯不着把人往绝路上逼,动刀动枪了,你要人家的命,人家肯定会拼命反抗,这样是鱼死网破,最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没必要;二是因为这些人,不是外地来的官兵,而是附近县里的,我们以后还要在这生活,万不可为了一时痛快,方方面面都得罪的太狠。”
大姑姑听完这句话,意味深长的看了王阿奴一眼,其他两位头领,二当家顾有福,遇到事情就非常容易激动,喊打喊杀;那个巫宝,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油条,比人渣也好不了多少。
眼前的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的确和山上的其他人不一样,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是脑子里似乎有数不尽的点子,而且分析事情,看起来更长远一些。
于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好,我会交待清楚的。”
第二天一早,三十多个人就出去了。
天黑之前,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果然,衣服和武器弄了不少。
“先生,你真是神人啊,我们围住了一队官兵,他们刚开始还准备打,我们直接告诉他,只要衣服和武器,绝不伤害他们性命。果然,他们听了这句话,把武器一扔,外面的衣服一脱,全都跑掉了。服了,以后你说啥我都听。”
王阿奴献计有功,得到的奖赏是新棉袄一件,旧的那件,他自然也舍不得扔掉,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可以用来盖脚。
山上的人,不管新的还是旧的,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了御寒的衣服,美丑不谈,至少人是冻不坏了。
但是有个人,依旧穿着单衣,别人把淘汰下来的旧棉袄给他,他宁可冻的发抖,也不穿。
这个人,就是和王阿奴一起被捉到山上的那个枷锁少年。王阿奴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许贵猛,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名字,是顾有福起的,原来叫什么名字,他也不说。
这个许贵猛,平时只要别人不和他说话,他绝不会主动和别人说一句话,目光总是呆呆的,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别人假如问起他的家庭,包括顾有福问,他都没回答过。
山上也是一个江湖,会有老人欺负新人的情况,一般只要不是太过分,头领们也不管,毕竟手底下的这帮人,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不能要求他们做到温良恭俭让。
但是对许贵猛,顾有福特别交代,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可能是他家庭遭遇的一切,和顾有福曾经的遭遇,多少有些相似,激起了顾有福的共情。
作为流友(流放时的队友),王阿奴主动和他说过两次话,也是如此,问他几句,他答一句。
做过郎中的王阿奴知道,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强烈的刺激所带来的反应,长时间这么下去,人真的就傻了。
今天,他看到这个许贵猛又坐在石头上发呆,他准备挽救一下这个少年。
于是,慢慢的走到了他的旁边,坐了下来:“贵猛,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不要总是闷着,这里的人,又有几个人没遭过大罪呢,比如我吧,自小就对父母没有一点印象”。
“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有冤申冤,那个畜生看守,已经罪有应得了,至于其他的仇人,暂时就算报不了仇,将来总是有机会的。你要活下去,将来才有机会,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冻死了,将来还怎么报仇?”
一边说话,一边给许贵猛披上了一件棉衣。
这件棉衣,是顾有福说他主意出的好,特意多给他的一件。
许贵猛这次竟然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一句话:“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嫂嫂缝的,嫂嫂进家门那一年,我才九岁,从那以后,我的衣服都是她缝的。我侄儿,还不到一岁啊。”
唉,王阿奴叹了口气,试图岔开话题:“你家是干什么的?怎么也会被流放。”
许贵猛没有回答他,而是像问他,又像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说这个世道,还有天理吗?我们家就是个木匠,没做过什么坏事,难道就应该活的连畜生都不如吗?
这个问题,王阿奴没办法回答。
朝廷也要过年,没派人来继续围困。
这是王阿奴作为土匪这支队伍里的新兵,在山上过了第一个年。
年三十那天中午,加了几个硬菜。
其他人在划拳,王阿奴吃饱后,则走的远远的,他理解这些人的行为,但是实在做不出来。
他在考虑,下一次官兵什么时候过来围剿。
大姑姑走了过来:王先生,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大姑姑你也吃饱了,王阿奴边说边站了起来,我不会,不喜欢,太吵了。
“我也不喜欢,那他们去随便闹吧,我们在这说说话。”
中午的太阳,把地面照的很暖。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大姑姑突然说话了:“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个女流之辈,怎么干了落草为寇的勾当。”
王阿奴惨然一笑:“不奇怪,来这儿的人,哪个不是被逼无奈?但凡能太平的活下去,谁会愿意来做山贼呢?”
“是啊,我和二当家和三当家他们,还不一样,我们韩家,遭受的是无妄之灾。家族里,有人在朝廷里做官,这个人,我没有见过,不过按辈分来说,他是我的哥哥,但早已经出了五服。
前几年他犯事了,原定的是株三族,但是司马昭这个老贼,把株三族改成了株九族。我父亲和他是族兄弟,刚好在里面,但是父亲已经过世,按理说,这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了。
但是县令知道我们家有钱,心眼坏了,说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是还有儿子和孙子嘛,要拿他们抵命。
我的三个哥哥和十多个侄儿,全部被抓进去。
家里也没有个主事的是男人,我娘和三个嫂嫂,除了哭还是哭,别的什么都不会。
中间有人过来递话,说是消财免灾。
他的意思我懂了,开始卖家里的地和房子,开始价格略低,但是根本无人问津。没钱,三个哥哥和侄儿就受罪了。
事情紧急,价钱被压的很低。
卖了多少钱,就送多少钱,
今天送明天送,全部家产都散尽了,县令只是把十多个侄儿放出来了,三个哥哥怎么都不放出来,后来看实在没钱了,才送回来。
抓去的时候,是活人,送回来的时候,只是三个死人。
我娘看到这个景象,当场就昏倒了,一跟头载在地上,再也没醒过来。
县里的人说,三个哥哥都是生了急病。
没几天,买家过来收家产,和当初签约的不是同一个人,原来真正的买家是县令的岳父。
我大哥家的儿子,看到这个景象,发了疯,当场就拿起铁锹,把县令他岳父给拍死了,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们自然也无法再呆下去了,于是我就带着十多个侄子们逃进了山。”
王阿奴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什么魏晋风骨几个字,心里想,去他妈的,吃人的社会。
“大姑姑,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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