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府府城的官衙内,李定国看了一眼手上的密信,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岳乐密使,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不明白,岳乐这个鞑子王爷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堂堂李定国,大明晋王,麾下雄兵十万,百万生民,难道会做出那种“联虏杀兄”的勾当,自己是和孙可望争得人尽皆知,但什么时候那么不堪了?岳乐怎么会觉得自己愿意和鞑子扯上关系?
要说,为了争夺最高权力,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都一样,拼了命算计对方,各种下套,但唯独在灭清之前,主动火并是不可能的。当然,原本的孙可望就另当别论了,那可是不止一次派冯双礼去偷袭李定国,结果识人不明,派了个阳奉阴违的运输大队长,接连不断给李定国输血。
“大王,我家主子说了,只要您到时按兵不动,将来南北议和,西南五省都是您的。”那个满人密使操着一口颇有些生硬的汉话。
“嘶~~”的几声,李定国一句话没说,就把岳乐送来的密信撕碎了,然后朝着身侧的靳统武使了个眼色。
站在十几步距离之外那个满人使者见状,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守在屋中,早有准备的四个甲兵便立即拔出腰刀,屋中顿时血雾四溅。
“鞑子,都该死!”李定国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面起身,一面厉声哼道,旋即将手中碎纸抛撒到半空,散落一地。
靳统武连忙跟了出去,在李定国身后低声道:“大王,末将担心那鞑子王还向郑成功派去了密使,要是郑成功......”
“不会。”李定国直接打断道:“郑成功要是投清,早在两年前就投了,不会等到现在,他也是个人物,做不出这种背弃祖宗的事情来。”
李定国也学着孙可望,在军中抽调了一些人马组织起了情报机构,收集了不少人的信息,这让他现在对于全国的局势和对手的信息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不过,和政治上仍旧不成熟的李定国不一样的是,郑成功并没有杀岳乐派来的密使,而是把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还当着对方的面看完了密信,然后又不留痕迹的全烧了。
岳乐的尝试终究还是失败了,李定国和郑成功两人都是可以为抗清而不顾生死的人,虽然到了他们的位置,早就已经不受所谓的道德约束,但两人都没想过要和鞑子联合去争夺天下,这点骨气和底线,在他们这里,是母庸置疑的,只不过郑成功更懂得利用局势罢了。
“看来清廷真的是无兵可用了。”郑成功得意一笑,他没有把事情做绝,但不是为了日后投清,而是为了减缓清军的军事压力,让岳乐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然后好好的对付李定国和孙可望,他才能趁机以最小的代价扩大地盘。
“王爷,线国安和尚可喜都派人过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冯澄世见岳乐的使者走远之后,当即汇报道。
郑成功在福建歼灭俘虏了数万清军,其中还有上千八旗,数百藩兵,又收复了数府之地,身处困境的永历皇帝自然派人来给他封了王爵。
然后,又因为长沙,福建相隔甚远,同时也是为了拉拢郑成功,和原本历史上一样,这一年,永历皇帝特准郑成功设置六官及察言、承宣、审理等官,同时允许他委任官职,武官可达一品,文职可达六部主事。
而且,相比于原本历史上的延平郡王,郑成功如今受封的王爵提升到了一字亲王——“闽王”。
这一次,郑成功也不再推脱了,欣然接受了册封,如今的局势,清军已然支撑不了多久,他并不愿意在头衔上低人一等。从功利的角度来说,那也不利于他拉拢各方势力。
不过,要说城府,还是郑成功最深,虽说他接受了一字亲王的册封,但每次拜封官员的时候,他都会请宁靖王朱术桂等明朝宗室在旁观礼,以示尊重朱家王朝的体制。
郑成功听到两人的名字,更是不由得一笑。当初围攻泉州府城的时候,虽然最终杀了耿继茂,但是对方的家属和降兵郑成功都选择了善待,还故意放出了消息,让尚可喜和线国安知道。就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招降两人。
“不急,先晾他们几天。”
“王爷是担心他们也给李定国和孙可望送去了投诚信?”
郑成功点了点头,又道:“孙可望不知道,但若是本王猜得不错,李定国岳乐一定已经派人过去了。到时候清军溃败,李定国为了积蓄实力争夺天下,说不定就同意招降他们了。若真是如此,浙江等地就轮不到我们去占了。”
“王爷说得是,尚可喜和线国安两人都是毫无底线之辈,李定国为了和孙可望争,收了他们也是可能的,到时他们一反正,又据守闽北的话,咱们就进退不得了。”
“他们和李定国打了那么多年,血海深仇,便是李定国敢收,本王估计他们也不一定敢去。只是怕一个万一。”郑成功顿了顿,又道:
“不过,闽北三府剩下的这几万绿营守军大部分都是两人组建的,再加上数千嫡系,本钱还是不少的,如果收服了他们,闽北就能不战而下了,便是浙江十一府,也能赶在李定国腾出手脚之前拿下大部分。”
郑成功现在的兵马还不够多,比起孙可望和李定国的百战之兵,也不够强,他要争夺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占些土地,通过贸易获取军备,福建浙江两省虽然经历了兵灾,但相对而言还算富足,只要大部分控制在自己手里,等到孙李内斗的时候,他就还有机会。
这一番休整完之后,孙可望必然是顺江而下,而李定国若是能攻下抚州,东乡等地,大抵是进军徽州或者浙西北,两人都在争夺第一个攻下南京的政治声威。
不管是谁第一个攻进了南京,反正都不可能是郑成功,他要的只是孙可望和李定国势如破竹之际,尚可喜和线国安及时反正,他能吞下李定国没有去占的那些土地。
“臣明白,让他们急几天,也好让这两人知道如今是什么局势。”冯澄世拱手笑道。“若是能把尚可喜和线国安的精兵纳入军中,到时再和李定国联军,引诱刘文秀,李来亨共同向孙可望施压,分取天下,咱们就有足够的时间练出强兵来了。”
郑家仍旧是地区的海上霸主,只要有充足的货源地和粮食生产基地,军费是不用愁的,练出强军,也是迟早的事情。但这些,都需要充足时间,是要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等人挡住孙可望的。
这便是孙可望这个反清盟主最大的难处了,虽然现在一家独大,但如果李定国和郑成功联合,刘文秀,李来亨也被策动,冯双礼和马进忠再首鼠两端,情况就对他极为不利了。
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情况,刘文秀和李来亨都是可以谈的,冯双礼和马进忠早就乖了,李定国和郑成功才是必须要解决的。如果只是对付这两个,孙可望倒还不担心。
但怕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年头,谁都不全信!
“但也别逼得太紧了,到时候谈条件的时候,该给的还是得给他们。”郑成功想了想,又问道:“张煌言那边现在如何?”
“自从占据崇明,在长江口站稳脚跟之后,张煌言又派兵拿下了靖江,和仍在太湖坚持抗清的钱达也被他笼络去了。”
“钱达接受了张煌言的册封?”郑成功眉头微皱。
这个钱达他早有耳闻,率领太湖义军屡屡偷袭清军,孤军奋战了七年之久,他一早就想要笼络了。但对方最早是投奔了鲁王,自然更信任张煌言,而孙可望因为山海相隔,同样给了张煌言任命中低阶武官的权力。
在原来的历史,这位自幼为奴,长大后逃离主家,成了私盐贩子,南京陷落之后率领江南奴仆反抗残暴清军,却名不见经传的好汉,还将率领义军,在太湖苦战十八年,最终不屈而死。他的儿子,直到三藩之乱失败后,宁愿漂泊海外,也不肯降清。
这对父子可谓是真真切切地贯彻明末江南奴仆反抗的口号:“无他,不欲为奴耳!”
“是,大王,还有钱谦益,魏耕,归庄等人,都已经到了舟山,甚至是顾炎武和他的诗社同党们,似乎也已经消失,可能早就出海了。”冯澄世又说道。
郑成功听罢,面色一沉,心中不由得后悔,当初就不该轻易把张名振和张煌言放走,不然今日的局势,就不会如此紧迫了。
在军情司的协助下,钱谦益带着柳如是和家族中人先是潜到了乡下,等待风声过后,由靖江的张军接应,逃到了舟山。后续也有许多被监视不严的江南乡绅如法炮制。不过,除了少数人能够成功出海,到了舟山避难之外,大部分都躲到了乡间。
如今的局势很多人都看得清楚,若不是有十几万八旗军压着,江南早就全部反正了,这些人担心清军临走之前大开杀戒,收拾完地契房契和金银细软之后,逃得一个比一个快。
钱谦益作为这个时代江南地区的文人领袖,早就与永历朝臣,张名振,张煌言,孙可望等人暗中联络,在舟山自然受到了礼待。他虽然有投清的污点,但如今也算功过相抵了。
“玄着,摄政王发兵江南的时间确定了吗?”钱谦益站在舟山岛西北方向,一座西南-东北走向的小山上,遥望着南京的方向问道。
“目前大致定在了明年一二月份,摄政王想要一举歼灭清军主力,然后直接北上,拿下南直隶,山东,河南诸省,所以准备颇多,耗时也自然长些。”张煌言恭敬道。
钱谦益抚了抚胡子,面上带着些许忧愁,似乎在想什么。张煌言见状,哪里还能想不到对方心里的担心,武昌大战,他没有留守长沙城之前,心里同样有这些担心。
“听说摄政王已经在南昌和汉阳各设立了新的书院,颇有一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雄风,就是不知道两省现在有多少学子入读了。长沙的岳麓书院是而农做院长,如今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如此乱世中,确实是读书人万般不幸中的一幸了。”
钱谦益自然听明白了张煌言话里的意思,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他虽然对孙可望,李定国等人不反感,还给孙可望送过情报,但依旧心存提防,这些人始终是流寇出身,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些缙绅,从李自成在北京,张献忠在四川的表现来看,钱谦益不得不保持警惕。
相比起来,钱谦益更支持自己的学生郑森郑成功,至少要是对方夺了天下,绝对不会像流寇一样。而他也正是打算在舟山待一段时间之后,就前往福建的。
抗清的时候不得已依仗孙可望,李定国,李来亨这些农民军出身的兵将,抗清结束之后,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姿态了。
说起来,钱谦益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少数了解元末明初朱元章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所作所为的人了,因此对于孙可望当前的行动,并不完全相信。
一般而言,一个王朝的建立,随着正面信息的不断宣传,负面信息被不断屏蔽,其治下民众往往都会形成一种可笑的共识——当初建立功业的人都是一心为民,获得了民心的勇士,英雄。殊不知,人性是不变的,权力也是不变的,黑暗亦然如此。
还是那句话,睁开眼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所谓的“盛世”,所谓的“明君”,许多事情就明明白白了!不然,真以为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了!
不因为一个政治家做了一件或者多件对百姓有利的事,就看不到他做的其他缺德事,反之亦然,全面分析,客观对待,应当是最基本的素养,只可惜大部分人都只是跟着宣传机器走。古往今来,无不如此,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包容心,可以在不经历的前提下,稍稍体会到别人的痛苦的。
这也就是许多百姓,许多乡绅如此忠心于朝廷的原因了,一方面是因为利益阶级相关,另一方面是几十几百年的宣传,假的也成了真的,特别是底层百姓,往往是怀着最朴素的爱国之心。
而朱元章的建国神话,在明末亦是如此,明朝廷就算腐朽,相对于外族的残暴统治,也依旧有着极大的民众基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钱谦益点了点头,又问道:“不过,老夫听说,各省新收复之地,都有不少良家的田产被没收,充作了所谓的营庄,此事可是真的?”
“这个......确有此事,但那大多是无主之地,一些缙绅倚仗着宗族力量,想要趁乱夺取,纠纷多是由此而起。乱世之中,免不得就有些误杀了。”张煌言解释道,竟然不知不觉间站到了孙可望这边。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钱谦益又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摄政王还真是治国之才,乱世之中,用些手段也是正常。”
钱谦益虽然是这样说,但心中的想法已经大抵验证,前往福建的心更加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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