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珂被乌肯救起,他瞳孔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姜珂和乌肯被水冲出去很远的地方,都快被冲到寨子里了。
乌肯拉着姜珂上岸,倒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大口喘气。
阿重也刚好赶来,先是检查了一下姜珂的状况,看他一脸不在状态,着急地用手拍了拍姜珂的脸,压低声音叫道:“姜哥姜哥你可别死。”
姜珂心想,别拍了,没死都要被你拍死了。
他清醒过来,然后慢慢爬起来。
刚刚姜珂被那些溺水女婴拉扯进了她们的记忆。
姜珂突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问姜凯:“为什么女儿国只有女人?”
姜凯写着作业头也不抬:“因为她们喝了子母河的水只能生女娃娃。”
姜珂刨根问底:“为什么喝水就能生娃娃?”
姜凯烦了:“你有这么多为什么是因为作业太少了吗?”
7岁的姜珂的疑惑,23岁的姜珂找到了答案。
“因为子母河里都是忘川流来的女婴魂。”
“天下万国喜男怨女,这些女婴未还出生,就成为婴魂。”
“冥王怜悯,凿忘川于人间,是为子母河……”【6】
所以,是这些女婴魂把自己传送到七娘山卫生院的吗?
她们想要得到什么?
姜珂觉得这些女婴太天真了,自己只是容易被共感,但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学医的,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让自己来为女婴们沉冤得雪,似乎有些过于为难人了。
这活找他干嘛?找任文斯啊!再不行找他哥!
姜凯虽然臭屁,但是能打,手底下还有王安安、程开成这样一堆能打的大将。
姜珂越想越觉得委屈,当一个废物被托以重任,就是要死的前奏。
姜珂想起刚到七娘山的时候,他被传送到卫生院,那个老婆婆对他说快躲起来。
为什么自己不躲起来,气死了!
这该死的好奇心,为什么要跟乌肯小哥回家!回自己家多好!
不过姜珂只是想想,这些吐槽只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
那些女婴选择了他,阿锦选择相信他,这些选择,就成为了姜珂的责任。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逃出去,然后找救兵。
姜珂脑子转了好几圈,又开始捋线索。
姜珂猜测,卫生院被废弃,也许是因为寨子里面重男轻女的思想过于根深蒂固。
一个村寨的愚昧,小小一间卫生院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时间紧急,姜珂脑子在转的同时,脚下也没停过,三个人越过河道,往林子里面走。
阿重在前面带路。
阿重和姐姐阿锦每年都会回去老家一趟。
阿重的阿爹阿姆的尸骸没能挖出来,在老家旧址简单立了一个碑。
当时阿重阿锦都还小,没有钱,没有能力。
家没了,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寻个风水宝地将阿爹阿姆好好安葬。
寄人篱下,即使阿姐嫁给了大哥,也依旧没什么话语权。
阿重熟练地带着他们在树林里面钻来钻去,晚上不太好认路,但是似乎难不倒阿重。
他是大山的孩子,一草一木都是他的朋友。
姜珂身体还有些虚,囫囵吃下去的两颗蛋在胃里发酵,带来不适的灼烧感。
好在他是一个成年男子,基本的体力还有,勉强跟上两个少年人的步伐。
爬山大概爬了有两个小时,休息了一会,阿重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给姜珂。
乌肯带来的水已经掉进河里,所以姜珂只能干巴巴硬啃。
馒头还残留着阿重身上的体温,生活不易,珂珂叹气。
来到西乡,他已经是第二次啃干馒头了。
姜珂开始想念麦当当的炸鸡腿、热气翻涌的山城火锅、花姐家的烧烤、楼下摊贩卖的香煎芋头糕,如果能出去,他要敞开肚子吃个饱。
三人不敢多做休息,垫了一下肚子,马上又要出发了。
阿重打着手电,几天的雨水让整座山都变得潮湿且阴冷,山间的小路长了一层层喜湿喜阴的苔藓,人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
姜珂已经恨死下雨天了。
姜珂累到不行,但是还是不敢停下,经过一大片松林,脚下的路好走许多了。
松林落叶多,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毯子。
针叶下,一颗颗蘑菇撑着圆蓬蓬的伞盖。
如果不是在逃亡的路上,姜珂高低也会背上背篓来捡几颗菌子。
杂菌鸡汤,干炒见手青,配上香喷喷一大碗米饭,吃到满嘴流油。
姜珂想到吃的,口水疯狂分泌,别问,问就是馋。
天边已经蒙蒙亮了,阿重在前面喘着气,指着山下一片草木相对稀疏的洼地。
阿重说:“那边是我的家,我们现在往我上学那条山路上走。”
姜珂大口喘气,比起两个山里娃娃简直弱爆了。
姜珂:“你们打算怎么办?”
阿重和乌肯沉默。
太阳的光从山边溢出,落水时浸湿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得半干,摸上去是皱巴巴有些粘腻的手感。
姜珂额头出了细细一层汗,裤腿被露水打湿,紧紧贴在脚踝上。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们决定去营救姜珂的时候,寨子是注定回不去了。
这句话问的是乌肯,同时也在问阿重。
阿锦,怎么办……
姜珂不敢对阿重问出这句话,因为他知道,即使问出口,也不得到答案。
从踏进这个寨子开始,姜珂已经陷在了局中。
乌肯是被“撒”出去的饵,应该说,寨子里所有未成年的小娃,都是寨民的饵料。
他们被禁止进入“七娘庙”,因此他们也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
就是因为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不容易穿帮,也更能取得姜珂这种“外乡人”的信任。
直到姜珂这条“大鱼”准备破网逃走,寨民才准备“捞网”。
真可惜,原本还准备多玩几天的。
就像在看一场表演,主角是姜珂,他是被困住的楚门,寨子里所有寨民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就像是经验老道的猫,抓住老鼠后,会去玩弄。
让可爱的食物以为自己能够逃走的时候,再把它抓回来。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自得其乐。
他们急切地议论着,就像在探讨这剧情:
“还是一名医生,寨子里面还没有出现过医生呢……”
“自从卫生院那个老太婆死了以后,寨子里就再没有过医生了……”
“谁家会是那个幸运儿,得一个学医的男娃……”
……
就像那个胖男孩说的,寨子里面,正缺一名医生。
就像阿锦一样,寨子里也缺女人。
阿锦并不是生来就是哑巴,她是被药哑的。
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是葵哥救下了她,代价是成为他的妻子。
她被寨子禁锢着,套上了道道枷锁。
“这女娃娃,读书厉害着呢,听说考上了大学。”
“再聪明的女娃,还不是要嫁人生子?要我说,还是不要念太多书,容易把脑子念坏。”
“这书看得多,心肠就容易坏,我听外面的那些人说,好多读了书的女娃都不嫁人生孩子了,真是造孽。”
“这女娃长得秀气,你家葵哥不是还没娶妻吗?要我说,还是把她留下来做葵哥婆娘吧。”
“你要念书?上大学?开什么玩笑,女娃娃上什么大学,非亲非故,能给你们姐弟俩一口吃的就不错了……”
“阿锦别走了,这寨子,你逃不出去的……”
“喝下去,要怪就怪你自己,大晚上瞎跑什么?”
“嫁给我,你才能活下去。”
“你死了的话,他们不会放过阿重的,你放下刀,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隐婆说,你怀孕了……我不想的阿锦,是阿姆……”
“我爱你,我爱你,阿锦……”
这种爱不是救赎,是抹了蜜的毒药。
有人用爱为枷锁,困住了向往自由的雀。
姜珂想起为阿锦接生那天,阿锦无声的告诫。
她说:“快逃……”
她还说:“带阿重逃……”
她也发现了吗?
这个寨子,除了她和阿重,没有一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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