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凤想起抽屉里的绕着头发的梳子，手又不由得在背后蹭了蹭。

        “你妈妈很喜欢海豚哦？我看到她房间的镜子上有好多海豚的照片。”

        “那是大妮的照片。”建国端起碗，招呼他们也吃。

        “那只海豚还有名字？我还以为只是明信片之类的。”

        “海豚角之所以叫海豚角是因为以前这附近有海豚群，出海的渔民还有好多次被海豚救过，比如我爸，听我妈说我爸年轻时就被海豚救过，后来，有一次我妈跟渔船出海，碰上暴风雨，失足跌入海里，幸好被一只小海豚救起，那只救了我妈的小海豚就是大妮，自从我妈被救了之后，她就说自己能听懂海豚的话，还能跟海豚说话，村里的人都说她掉海里撞坏了脑袋，变得神经了。”

        建国说着，放下碗用手腕擦了下嘴巴，继续说道：“不过我相信我妈说的，我妈就是一个农妇没出过远门，知识程度也就是能写字的程度，更别说懂得海洋知识，或者什么大洲什么大洋了。可是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就经常跟我讲，大妮去了那里，在什么大洋，绕过了什么港湾，她说大妮每隔五年回来一次，会给她讲它的故事。”

        苏二凤端着碗，眨眨眼睛：“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吗？”

        “不管是真是假，我要说的是，现在这里还有海豚，等你们建了什么度假村，不断引来了大量的人，大量的人又会留下大量的垃圾，仅剩的这些海豚又要流离失所了，你们这些城市人眼里除了灯红酒绿，哪里还能看的到其他动物的艰难。”建国说完，放下碗筷，回了屋内。

        红梅听完建国的话，眼眶微红，也放下碗筷，赌气回屋了。

        苏二凤坐在原位，愣了一会，叹了口气，她觉得建国说的有道理。

        虽然建国态度坚定，可李允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坚持再住一晚。

        晚上，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各睡一头，迷迷糊糊之际，苏二凤觉得鼻尖痒痒的，睁开眼睛，月光下，一缕头发在自己脸上有节奏的晃动着。

        她吓得一把推醒李允庆，然后赤脚跑去开灯，李允庆猛地睁开眼睛，看上去并不像是从睡意中醒来。

        他立着手指对苏二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她把灯关上，然后招呼她过去。

        她奇怪的看着李允庆低声说：“你干嘛？”

        李允庆同样压低音量说：“我怀疑他们装神弄鬼，一会肯定门外又有身影，我们出去抓他们现行。”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苏二凤不想贸然出去冒险。

        李允庆用手机的光，在床单上来回照着，用手指捻起一根长发，仔细看是白色的。

        他把长发在苏二凤面前晃了晃说：“见过脱发的鬼吗？”

        苏二凤还是不肯相信：“说不定就是脱发呢！你白天没听他家媳妇说，打扫的时候会发现梳子上有头发吗？”

        李允庆无奈的白了她一眼，只好继续解释：“就算是脱发的鬼吧，可这也不是真的头发，是仿真的人造假发。”

        苏二凤双手抱肩，脸上犹疑。

        李允庆去厨房找到一盒火柴，蹑手蹑脚的溜回来，小声说：“给你做个试验。”说着趁苏二凤愣神之际，从她头上狠狠地揪下几根头发。

        苏二凤吃痛的揉着头：“怎么不拔你自己的！”

        撕拉，李允庆点燃火柴，分别点燃了从苏二凤头上揪下来的长发和床上捡来的白色长发，两人头对头凑在一起，火光在他的脸上明暗闪烁：“你看，这是假发，人造的纤维，燃烧后变成一坨，真头发可以捻成粉末。”

        呼！

        苏二凤突然一口吹灭了火柴，低声说：“影子，来了！”

        李允庆回身，果然窗外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窗前缓慢的移动过去。

        两人迅速溜出房间，蹑手蹑脚来到内屋门口，一个灰色的人影正好从眼前走过……

        “有影子啊，而且这个老太太的身高也有点太高了吧？”苏二凤小声说着。

        在后面的李允庆突然叫了一声：建国！

        那个身影明显顿了一下，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手机的光照在建国因为惊讶而嘴巴圆张的脸上。

        他因为不能适应突来的光亮，用手遮住眼睛，打开院子里的电灯之后，颓然的坐在院内的石椅上。

        这时苏二凤才清楚的看到建国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灰白色的在脑后盘成发髻的假发，粗糙黝黑的脸两侧还晃着一对带坠子的耳环。

        噗呲。

        她忍不住笑出声了。

        此时，又有两人从屋内走出来，红梅手上还拿着一根细长竹竿，上面绑着一大缕长长的假发。

        苏二凤见状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见鬼都是他们家几个人联合起来装神弄鬼。

        “你们这是？”

        红梅噘着嘴，置气一样把竹竿扔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

        “根本就没有鬼，你们故意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李允庆看着建国说。

        建国用手干搓了几下脸，抬起头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是想敲诈你们的钱，我们就是不想让你们建度假村！那些海豚真的是有灵性的！他们跟我们人是一样的！”

        “那你认为用这样的伎俩，凭你们一家人之力就能阻止这个项目吗？这个项目是市里面支持的，你们村能不能发展起来全靠这个项目，不管是哪一方面对你来说都是螳臂当车，最多拖延些时日罢了，结果肯定是一样的，你们这么做在我看来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拿到拆迁补偿款可以在镇里面过不错的生活。”

        院子里，建国，建国媳妇和红梅，听到李允庆的话，都低下了头，随即默默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们挺善良的，见了度假村是不是真的会威胁到附近的生态啊？”苏二凤看到这淳朴单纯而又坚持的一家人，心理有些波动。

        两人坐在院子里不再说话。

        突然，一直堆放在墙角的躺椅，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声音虽小，可在乡村静谧的夜晚，听起来足够惊心动魄，更何况，此刻院子里只有两个人，而且一丝风也没有，躺椅不会自己动起来。

        李允庆和苏二凤相视一眼，慢慢转头看向声音发出来的角落，不知何时，那个躺椅上坐了一个身穿灰布衣服的老太太，灰白色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盘在脑后，脸上带着安详和宁静，此刻正坐在躺椅上，笑着看着他们。

        “你，你是，他们？”苏二凤舌头开始打结。

        “年轻人，还是我来跟你们讲一讲我跟大妮的故事？”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给孩子讲睡觉故事。

        那你就讲呗，就算不想听，也不敢上去捂住你的嘴啊，这不问的废话嘛！苏二凤心想。

        “我年轻时，跟村里的渔船出海，碰上了暴风雨，我不慎掉入海里，当时浪非常大，我根本没法浮上去抓住他们扔给我的救生圈，就在我放弃挣扎的时候，一只小海豚从风浪里游了过来，顶起我的身体，我才得以抓住救生圈，那只海豚后来我给她取名叫大妮。

        没想到那次死里逃生，给了我一个神机——居然可以听得懂大妮的话，我就经常出海找她聊天，我坐在船上，她就围着我的船游着，时不时的从海里冒个头，样子可爱极了。

        大妮是一只孤独的海豚，她生下来就有缺陷，海豚是通过发出一定频率的声音跟同伴交流，可是大妮发出的频率远高于她的同伴，也就是她的同伴都“听”不到她说的话，所以海豚虽然是群居动物，大妮却不得不永远独自生活。

        正是因为这样，她没办法跟着同伴走固定的洄游路线，只好跟随着小鱼群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到过温暖的美国加州海岸，也经过过寒冷的西伯利亚海域，经历过恐怖的飓风，遇到过危险的对手，也曾跟着豪华游轮随着游轮上的音乐起舞。

        她是一只非常乐观和勇敢的海豚，她跟我约定每隔五年便会回来海豚角看望我，三十五年来从未失约。

        今天就是第八个五年之约，我不想失约，只是不知道大妮还能不能来了。”

        苏二凤摸了摸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老太太说完，从躺椅上站起来，看了看微微露出鱼肚白的天空，消失不见了。

        “咦？她去哪里了？”

        李允庆轻叹了一口气，说：“要不要一起去等日出？”

        清晨的海滩吹着微凉的海风，海浪有规律的轻拍岸边，就像大海在有节奏的呼吸。

        李允庆挑了一块较高的岩石，一撑身体跳了上去，又转回身把苏二凤拉了上去。

        太阳还没有升起。

        “听说海豚的寿命，只有35——40年，不知道大妮会不会回来。”苏二凤眺望远处，海面一片平静。

        李允庆也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他没有回答，不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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