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右军如果觉得轻而易举拿下了寿州,就可以如寿州一般拿下庐州和濠州,恐怕会遭遇麻烦,尤其是庐州,本是杨行密起家之地,驻有重兵,哪怕内乱,估计驻扎庐州的军队也难以抽调上阵,除非是真的打到了不死不灭的地步。”王邈沉吟了一下,脸上浮起一抹回忆的神色,似乎若有所思,“当然,也不排除吴地内乱有可能达到这种境地,毕竟内乱的残酷性有时候更甚于外战。”
“九郎的意思是如果吴地内乱真的达到了这种地步,比如庐州濠州的军队被抽调走,我们淮右军方可有所动作?”江烽紧追着问道。
“不,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即便是这样,淮右军仍然不具备出兵吴地的条件,因为某觉得拿下寿州对于淮右军来说已经是一个极限了,淮右军的消化能力,尤其是对地方上的整肃融合能力远远没有跟上,或者说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检地之策的确能够牢牢的把军队掌握在手中,但是打仗扩张不仅仅是只靠军队,钱粮军资才是关键,同样一个地方的掌控也需要消耗甚大,某觉得恐怕大人在这方面大概已经捉襟见肘了吧?”
江烽觉得这个家伙打击自己的信心是真的不遗余力,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淮右军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见江烽没有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王邈也不在意,继续往下:“可能大人也意识到了某提到的其他外敌,某这里就要说一说,虽说大人以接受朝廷官员将光州交出去变成一块屏障,但是某要说,对于南阳或者蔡州,尤其是蔡州来说,这根本不保险。只要他们有心,他们有一百种方法来解决这个局面,比如蔡州直接绕过光州从淮水南渡,当淮右军的大军被牵制在濠州、庐州时,我们那什么去抵挡蔡州?那可能就会演变成骑虎难下,那边撤不得,这边拱手相让,鸡飞蛋打!”
“九郎觉得蔡州近期有南下可能的迹象?”江烽高度重视这个问题,如果蔡州真的又起了拿下浍州的心思,这就真的太窝火了。
“蔡州在去年与大梁一战中损耗很大,但是袁氏在蔡州的统治基础很稳固,远胜于大人在光浍寿三州的统治力,所以蔡州战力的恢复也还是比较快的,虽然某在蔡州只是客卿身份,未曾参与过其中机密,但是也能从日常所见所闻知晓一些,蔡州对外扩张的战略不会改变,大梁现在他们无力挑起战争,那么就只能是向东向南,颍州的可能性最大,也不排除浍州,要根据情况而定,而且我相信恐怕朝廷也会对袁氏拿下浍州持默许态度甚至乐见其成,毕竟蔡州拿下浍州,大人的根基已失,寿州都未必能守得住,而光州自然而然也就完全归属于朝廷了,何乐而不为呢?”
王邈的话句句诛心,但却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得江烽也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淮右军真的陷入庐州濠州那边的战局中,蔡州兵犯浍州,自己还真的没有办法抗击,浍州一失,光州被遮断,铁定回归朝廷,关中怕是乐得合不拢嘴吧?
对朝廷来说,顺带收回一个州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江烽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王邈的设想也许还和他掌握的情况有一些细微的出入,但是江烽清楚,这种可能性不但存在,甚至还是一个大几率的存在。
庐州濠州那边的情报收集力度很大,但是有一个关键致命的要素,那就是濠州庐州那边的士绅大族和自己这一方毫无瓜葛,能利用借力的因素就没有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抓住了郑氏在和梅田两家争斗失利倒向自己一方这一决定性因素,寿州要想拿下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思,但这种事情显然无法在庐州和濠州重演。
淮右军的战斗力也不像淮右军内部那么乐观。
王邈的话一针见血,淮右军的野战战力究竟如何?
攻城战的残酷性淮右军尚未真正体验过,能不能表现得和防御战那样顽强?
江烽觉得不容乐观。
更重要的是淮右三州之地,哪怕除开光州,浍寿二州的控制力还不强,说得直白一些,自己在寿州统治并不稳固,梅田郑三姓的抵触情绪尚未真正肃清,这都需要一个过程。
冒然发起战事,战事顺利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一旦陷入不利局面,寿州三姓还会这么安分守己么?
贪多嚼不烂,这句话大概也适合现在的淮右军吧,江烽不无自嘲的想道,但摆在面前的时机却又是如此难得,让江烽也是郁闷无比。
“九郎所言甚是有理啊,某也知道淮右军现在还存在诸多不足和问题,事实上某也知道给淮右军两三年的时间来慢慢沉淀积累,淮右军可以变得更有力,但九郎觉得某该放弃吴地内乱这一机遇么?某不相信九郎看不到这一机遇多淮右来说有多么重要,一旦错过也许就不复再有,而若是被别家所得,也许将来还会成为淮右的大患啊。”
江烽在王邈面前也不遮掩,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而且,当下的淮右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在壮大,但是如果我们的敌人发展壮大速度更快,那么也意味着我们在后腿,因为敌人一旦认为时机成熟,可以解决掉我们,他们不会因为我们还没有积累够准备好就放过我们啊。”
江烽话语里的危机感让王邈的也沉默了。
毫无疑问淮右军现在面临着两大敌人,蔡州和南阳,尤其是蔡州。
假如淮右停下脚步慢慢来积累消化,而蔡州如火如荼的攻略吞噬淮北,以蔡州自身的消化能力显然是远强于淮右的。
像颍亳之地若是落入蔡州手中,只怕很快就能让蔡州实力膨胀起来。
那时候蔡州会把刀锋指向哪里?只怕蔡州会觉得淮右更是大患,而当他们有这个实力解决淮右时,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甚至可能联合南阳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现在的淮右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尴尬之局。
图谋吴地,比如庐州濠州,可能会变成卡在喉咙上,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甚至被蔡州南阳在背后插一刀而败亡;可若是淮右停下脚步慢慢消化,一旦被蔡州这些喘过气来,经略了颍亳,只怕势力膨胀之后立即就要兵锋南指,直扑淮右了,那时候淮右能有实力抵挡得住蔡州兵锋么?
也许换一个人会说那都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谁又说得清楚一两年后会发生什么?兴许蔡州还有其他打算呢?
但这话王邈说不出口,他在蔡州呆了那么久,哪怕是不受信任,难以知晓太多,他也能感受到一些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东西。
王邈对蔡州隐藏的底蕴还是很了解的,而且蔡州已经在厉兵秣马准备攻略了,一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敷衍而过,兴许日后就真的是刀枪加身了。
见王邈沉默不语,江烽倒是很泰然,笑着道:“九郎,是不是觉得淮右现在面临的局面很棘手?甚至有点儿无解的感觉?”
不等王邈回答,江烽便径直道:“呵呵,某告诉你,事实上某从最早一接手固始军开始,就一直处于这种随时都会被吞噬覆灭的状态之下,但是某就是带着一帮兄弟这么闯过来了。”
“袁氏的插手导致固始军的分裂,然后就是蚁贼围城,紧接着还没喘过气来,蔡州再犯,某也是连连遭袭,几度险些丧命。”
“当南阳伐蔡时,某也是一样面临这种两难之局,不拉南阳的后腿,一旦南阳联手大梁把蔡州灭了,某的结局只能向南阳俯首臣称,所以某明知道蔡州日后会是淮右的最大敌人,但某还是得咬着牙去给南阳背后插一刀,让其功亏一篑,大败而回,南阳威胁解决了,可蔡州缓过气来也许就要对淮右举刀了。”
“你看看,命运就是这般无奈,不救蔡州,南阳要吞了某,救了蔡州,蔡州缓过气来也要吞了某,为什么某就这么命苦?”
“可再命苦,某还是带着一帮兄弟闯过来了,而且还闯出了三州之地,某就不信他们就没有敌人,他们就没有困难,就能一帆风顺的按照他们的意图来达到目的,世上没有这等好事!”原本苦笑着显得有些无奈的江烽语气骤然转折:“蔡州想吞并颍亳,做梦!某就势不能让其如愿以偿,大梁难道就对颍亳没有心思?哼哼,大梁刚收回了南陈州,损失不小,某就不信大梁那些被袁氏撵出了南陈州如丧家犬的大姓们现在就只满足于收回南陈州,如果能让他们觉得蔡州和淮北应当将颍亳之地交给他们作补偿呢?”
王邈双眼圆睁,下意识的握紧了胡椅的扶手,脑子迅速转动起来,思考着江烽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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