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打算暂时和杨田均握手言和。

        那个晚上，季大强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她的思维跳跃很快，一边微笑一边流泪的样子，让他隐隐有些后悔。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要在江城建一座游乐场给她，外形建成城堡的样子，要有马戏团，有小丑，有独角兽，有童话世界里的一切。

        给杨田均发去消息，直到深夜才收到回复，杨田均提出要求，要和季大强同住屋檐下，理由是为了方便照顾。

        一气之下，他又把杨田均送回黑名单。

        季大强熬过通宵后，情绪又变低沉，裹着被子将自己包成大茧。

        这样不对，但她没有力气爬下床。

        她知道要怎么做，毕竟她已有过一次生病经历。

        谨遵医嘱吃药，调整饮食，咖啡因和酒精都不可以。像从前一样写情绪日记，冥想内观，念地藏经，保持运动，保证正常作息，实在控制不了，还有封闭病房和电击，不管怎样都有办法。

        就是有些想不通，活着就要这样吗？

        被反复捶打，被打到头破血流，即便认命，还是要一次次重来。

        推翻一切，重建，看起来毫无意义，还会被再次摧毁。

        她不是像姐姐一样的聪明人，活着无需追求意义。

        因为饭很好吃，所以要活着；

        因为要将孩子抚养成人，所以要活着；

        因为妈妈需要她，所以要活着；

        因为她是玩偶医生，还有受伤的小玩偶等她去拯救，所以，要活着。

        活着的理由，有一大堆。

        痛苦一直存在，如影随形。

        “妈咪～我爱你。”

        门被打开，黑暗中侵入光，小福袋走进来。

        小小的身体爬上床，贴住她后背。

        季大强探手朝身后摸了摸。

        这时，有双手捧住她的脸。

        沈仲也跟着进来。

        松柏香缭绕，眼眶有温软的触感。

        他吻住了她的泪眼。

        “怎么不吃饭？”

        “不饿。”

        “不饿也要吃。”

        这句话有些霸道，季大强咧开嘴角，眼泪又掉出来。

        见沈仲和季大强说话，小福袋从床上爬下，跑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季大强应一声，想坐起来。

        床沿一沉，只见沈仲躺到她身边。

        “花园里有花开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说着，他朝她挪了挪，又伸出两臂，将她拥抱在怀。

        仿佛怕失去，这拥抱十分紧密。

        将脸埋在沈仲的胸膛，季大强突然想笑。

        他衬衫上的扣子好硌人，硌住她的脸，她可以想象到脸上会有一个大印子。

        他在问:“我做什么能让你开心呢？”

        之后，长长的沉默。

        他低头贴住她的头发。

        “嗯，我查过了，我都可以接受。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小孩。栖梧就是我们的女儿。”

        季大强依然没有接话，突然感觉有些冷。

        藤蔓一样依附他，两手收紧，将他炙热的躯体拉向自己。

        感觉到她的动作，沈仲主动贴过来。

        “要不要听歌？”

        耳朵里塞来一只耳机，音乐流淌而出。

        歌曲是从这句开始的——“爱情也许会老，真心永远年轻，有你有我有明天。”

        是他，想要她听到的歌词。

        如他所愿，她问：“这首歌叫什么？”

        “真心真意过一生。”

        “我知道这个歌手，不过我听最多的，是她那首潇洒走一回。”

        沈仲嗯了一声，接着又听她道:“杨田均很喜欢她，在创业园的时候，总开着音响放她的歌。”

        “我最喜欢笑红尘这首歌，你看过东方不败那个电影吗？”

        说着，又哼唱起来：“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沈仲安静倾听，心被揪紧，他喉咙有些干涩，将想要说的话，全部压在心中。

        他不够狠，不忍在此刻扼住她的喉咙，强迫她闭嘴。

        只能在心中反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提杨田均。”

        可笑，无聊，是她的回应吗？

        还是在单纯分享喜欢的歌？

        室内影影绰绰，汽车的灯光从帘外钻进来，听动静，是隔壁的杨田均回来了。

        特意按了三声喇叭，就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目光再次落在季大强身上，细致观察，看她如何应对。

        她没做任何反应，更显可疑。

        “你要不要去疗养院？”

        沉吟半刻，沈仲坐起来，避开季大强惊愕的脸，说出自己的建议。

        “封闭治疗好过在家里，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吗？”

        于季大强而言，是有些残酷的建议，她不愿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

        将自己彻底交出去，被药物控制，被强权指导，以病的名义。

        她感觉，他在威胁她。

        警觉地后退，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敌视的目光，气急火起，眼睛闪出光焰。

        “什么意思？”

        沈仲拍拍床垫，示意她坐过来，同时，也在观察她。

        见她气势骤变，知道自己已激怒她。

        猜测她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反应，是如上次一般脚步狂舞，意乱情迷。

        还是，利用床上的枕被，如一个杀手，掩住他鼻息。

        “苒苒。”他试探地唤了季大强一声。

        恢复记忆已到时机。只待，恩和情，双药俱下。

        “我恢复记忆了，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空气凝滞，迎接他的是一张已然扭曲的面孔，让人分不清是恨占更多，还是欢喜占更多。

        大睁着眼，胸腔憋着一口气，季大强双手有些不听使唤。

        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要撕碎他，这是本能。

        又一道声音在教育她——“不该，不该如此，他救了她，给她钱，陪伴她，帮助她，他有难言之隐，是个好人。”

        这是爱吧？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连命都不要的份上，应该是爱吧？

        无数声音汇聚，要主宰她的头脑。

        季大强咬着牙硬挺，本能告诉她，不可失去意志，只要昏过去，就会失去一切。

        意外至极，种种压力下，她居然平静下来，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魂魄归位，躯壳抓住了早已离开许久的本性，她意识到，他一直在别有心机地刺激她。

        说完话后，季大强手心藏药，率先走下楼梯。

        她计划将安眠药碾成粉末喂给沈仲，然后，逃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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