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妃脸色羞红,微微低垂下头,小声道:“陛下不好意思承认么?这两晚你不是都来陪着我吗,是不是怕潺妃姐姐知道,才故意不声张的?不声张也好,我明白陛下的为难。”
“我没有……”他想否认,可是看着她羞涩又梦呓般痴迷的神情,那目光迷离凄凉又含着几分羞赧,他想她可能是在梦中梦到他来陪她,不禁有些愧疚,叹口气,道:“好吧,我以后尽量抽空来陪陪你。”
释妃一时情动,顾不得众多宫女侍卫在场,一下子抱着他的腰,紧紧偎在他怀里:“清逸,你不是善意的说谎骗我吧?这两晚在水边的情形,都不是我在做梦吧?”
不习惯与白洛之外的女子如此亲昵,凤帝微微将她推开一点,道:“我既然说了,就会尽量来陪陪你。湮,据说七色曼陀罗有七种功效,你可知怎样让死去的人重新聚拢魂魄,重塑肉体?”
“你是为冉儿之死,才特意来的吗?”释妃略微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就也释然了,只要他肯来,不管是为什么原因都好,就是自己最为至亲的侄儿死得太惨,她黯然叹气,思量良久,道:“若能用红色曼陀罗将冉儿湮灭的魂魄收集回来,泛舟忘川,将他的魂魄和粉碎成尘的肉体洒落在茫茫忘川,借助两岸的火照之路,也就是彼岸花开遍之路上无尽的怨伤之气,唤起他生前的执念,以他永生不息的执念,应该可以让他重生。不过,那需要耗费施法者几百上千年的修为,我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我皇兄,也未必肯为了爱子之死,自毁千年法力。”
凤帝轻声道:“释冉年纪轻轻,却因为我而如此惨死,我必将不惜任何代价,将他复活。”
“清逸,他死得如此惨烈彻底,复活太难了,可能会耗尽你毕生功力,甚至搭上性命,你也愿意吗?”释妃有些担忧:“这是冉儿自己的抉择,他不会有半分怨气。”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牺牲,不过,我云清逸此生绝不负谁欠谁,又岂能让一个后生为我白白断送一生?”凤帝神情温和却坚定无比。
“你不欠谁,我信,可是你真做到不负谁了吗?”释妃问。
凤帝一怔,顿时无语。
早于白洛嫁给他的潺妃,还有三百年前嫁给他的释妃释湮,他都过于冷漠疏离,从来不肯对她们有半分亲昵,不得不为之的几次临幸,也都很是勉强。
他这一生,怎么可能称得上不负别人?
见他神色痛苦愧疚,释妃叹口气,不忍再抱怨什么。政治姻缘自古以来便没有温情可言,比起那些宠妃无数,乐于享用无数佳人的三界至尊们,凤帝的清心寡欲其实更让她动心。
唯一该怨的,也许只能是自己为何不是他所心仪的白洛皇后,或者像白洛也好,可惜,她什么都不是。
气氛有些凝滞尴尬,她小心翼翼试探着想握住他的手,他眉宇沉凝,却也没有当众拂开她的手,只沉默前行,来到她的书房,去看那盆七色曼陀罗。
在花盆的旁边放着两幅画,凤帝心思微动,上前两步,拿起那两幅画,画的内容都是七色曼陀罗和释妃,一副写意,一副工笔,但能看出,画工出自同一人手笔。
写意的那一幅画,题诗者和镌写者都是小影,他记得它的字迹,而工笔那幅画,题诗者和镌写者的笔迹,他并不认得。仔细看那诗的意境和心绪,不由问身边的释妃:“湮,这首诗出自谁手?似乎对你用情至深呢。”
“什么?”释妃一惊,凑近细看。
小影那幅画她当时放在花盆边,这两晚因为一直于醉意朦胧中与人彻夜缠绵,她很累,白天通常在卧床休息,就一直没有再来书房。那幅工笔画,她自然并没有见到,此刻听凤帝提起,才发现多了一幅画。
细看之下,她为之一震:“这是冉儿的笔迹,他的学业从小就是我一直在督促着,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的书法。”
看着那画中含愁凝恨的释妃,再看一遍那首诗:“雨露湿青苔,犹有紫陌开。层层石阶上,玉人不曾来。我思明月在,明月隐雾霭。抬首望斜径,忘情越界来。
我心系彼岸,万物入襟怀。花叶永不见,生错两世开。碧落虚无念,三途隔天隘。花碎葬火砺,伴叶入清怀。”
凤帝忽然若有所思,问:“湮,你和释冉的感情很深厚吗?”
“嗯,冉儿的母后死得很早,我皇兄的宠妃又很多,没有心思照管他,我觉得他很可怜,而我自己与他年纪相差不是特别大,就对皇兄说想带他去我的宫殿好好照顾他。”释妃回忆道:“从他蹒跚学步开始,我就和他没有分开过,直到我奉命嫁到神寂陵,这才与他断绝了朝夕相处的生活。”
凤帝仔细回想,她嫁过来的那天,据传冥界的小太子释冉是一路哭着过来的。
而他,也确实发现宴席上,那小孩子始终泣不成声,后来哭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醒来,自然是被前来送亲的冥界官员们带回冥界了。
从那之后,好像每过十年他的寿宴那孩子都会代表冥界亲自前来参加,每次送的礼物都很珍贵和花费心思,而这盆七色曼陀罗,据说要以养花人自己的鲜血日日浇灌,才能长势良好。
但不知,这盆花是否真是他用自己的血浇灌种植而成?
三百年了,凤帝看着那小太子从幼童逐渐成长为翩翩少年,而每隔十年再见他,都能发觉他眼里的忧郁更浓了几分,此刻细细回想,那孩子看释妃的眼神,总是包含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愫。
再联想这首诗,和今日他为救自己,不惜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他忽然意识到,虽然是亲生姑侄,可是那孩子对释妃的感情,可能早就超越了单纯的亲情。
他迟疑片刻,问:“湮,你有没有发觉,冉儿对你的感情很复杂,他对你的付出,早就超越了姑侄亲情?”
“很复杂?嗯,也是,他这些年对我真的太好了。”释妃伤感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我皇兄这辈子只关心那数不尽的美人,不关心自己唯一的嫡子,所以冉儿最亲的人就是我。在他心目中,我可能既像母亲又像父亲,有时候一起疯玩起来可能又像姐姐。这感情的确挺复杂的,我自己也觉得他不单单是我的侄儿,更像是我的儿子或者弟弟。可是这些年他很多次求我回冥界小住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答应,只留恋着这里有你,完全没考虑过他很孤独,需要我这个亲人陪伴一下。现在他不在了,我就是想补偿他也来不及。”
对于释冉的幽微心事,凤帝也仅仅是有所怀疑,听释妃所言,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他也不好意思多问。
只是,对于这少年的死,和对姑姑如此深厚难言的感情,他心底很是触动,想要复活他的念头更加强烈之分。
伸手摘下那颗鲜红如血的红色曼陀罗果,他扶着释妃的肩头,道:“湮,不要太伤心,我这就去月季园收敛释冉散失的魂魄和血肉,等收集完了,就去忘川设法复活他。”
“他的魂魄血肉已经散尽,恐怕已经流失到整个神寂陵,你要全部收集回来的话,要耗费多少功力呢,清逸,我没有怪你,相信冉儿也不会有怨言,你完全不必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释妃抓紧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他不为所动,掰开她的手:“湮,我希望去冥界的时候,你可以与我同行,他一生的执念都在你身上,有你在的地方,就会有他的执念留存下来,甚至能将他所有的意念都吸引过来。你我一起去忘川火照之路,复活他的几率就更大一些。”
见劝不动他,她只好点头:“好,我们一起去复活冉儿,若你有不测,清逸,我会陪你一起死。我不奢望能与你同葬,但求能同死,一起过奈何桥。”
“别这样,我回应不了你的情意。湮,这些年,你很恨我吧?”他问。
“我怎么会恨你呢?要恨,也只能恨自己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子。”她凄苦一笑。
无法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去,她一步一步,跟了出去,他劝道:“回屋歇着吧,等我收集完了,便出发。”
“好,我等下便回屋。”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恋恋不舍,亦步亦趋,直送到莲狱宫殿门外,才止住了继续跟进的步子,目送着他离去。
她灼热又克制的目光,使他心里愈发不安,内疚,唯一能回报她的,大概只有全力以赴,将她的侄儿复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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